第61章 舍日尼的“最后礼物”
这些时间里，沙威在做什么呢？
冉阿让被判决成死囚时，沙威傻愣在原地，感到五雷轰顶。这个让他花费半生时间去追捕的逃逸犯终于被绳之以法，但是，当那个混蛋对他说:“沙威，你那件撕烂的白衬衫，我还是对得起的。”；当那个混蛋对他发出那种含着苦涩和释然的微笑时，沙威竟然感到有一种揪心，以及愤怒——一种被欺骗的羞辱感——不是被冉阿让欺骗，是被自己，被自己的偏见，被众人的偏见欺骗。
他曾努力去捉住的这个人，现在，不容辩驳的真相——“打破假释，暴力抢劫，暴力威胁他人为自己顶罪”——这些令人作呕和发指的罪行已经是板上钉钉。他却毫无缘由地为这个死囚痛惜起来，甚至想要突破他所信仰的法律，努力将他洗白。冉阿让被从阿拉斯法院押走之后，沙威向上司申请，连夜提审了被扣押在阿拉斯警署的商瓦第。
据商瓦第说，他和他女儿本来在巴黎给人家干活儿，有一天他的女儿忽然失踪，接着有一个男人来找他，那男人自称是受海滨蒙特伊市市长马德兰先生的指使，他给了商瓦第一笔钱，对他说，因为他的外貌与蒙特伊的马德兰市长酷似，所以，马德兰要求他去假装自己到警局自首，并且把马德兰做苦役犯时的一切信息都交代给了他，那个人还威胁他说，如果不去替马德兰顶罪，马德兰市长就会杀掉他的女儿。
商瓦第于是就一切照做了。
沙威在商瓦第跟前站着，听到这里，他感到几乎不能呼吸，于是蹲下来，一只手掐住商瓦第的脸，这位警探变得凶狠和激动:“让我猜猜，找你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沙威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嘘了口气，恍然大悟的同时，心如刀割:“那个人大概很高，也瘦，面貌凶恶，红脸。最重要的是，”沙威一顿，喉结动了动:“他的手背上刺着一颗骷髅头。”
“您怎么知道！先生！就是那个人！”商瓦第叫起来:“上帝啊！太可怕了！他说他是马德兰先生的好朋友！他说就是马德兰让他找我的！”商瓦第跪在沙威脚下大哭:“您快救救我的女儿吧！救救她！”
沙威仰起头，感到目眩。
舍日尼，
果然，
原来还是你。
阴魂不散！
就算死了，你也要把冉阿让拖下地狱！
沙威这时猛然想起来，那天他和马德兰在蒙特伊下城酒馆儿那个罪恶的小阁楼里对付舍日尼时，在最后，那个恶棍在要被警，察押走时奸笑，嘶叫着:“阿让，阿让，你还没收到我最后的礼物呢。”
最后的礼物，
最后的礼物，
在从阿拉斯赶回蒙特伊的路上，沙威骑在马上，双目呆滞，嘴里一直在机械地念着这两个词:“最后的，礼物”，“最后的，礼物”，冷风萧索，吹拂着他的制服和领带，啪啪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凉，同时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是舍日尼送给冉阿让最后的一件“礼物”，也是他最后的阴谋。
对，他终于搞明白了
——舍日尼了解冉阿让，一旦这个傻瓜知道了有一个无辜的人要为自己顶罪，他毫无疑问地会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去为对方洗白。然而，谁知道，更大的污蔑，更深不可测的陷阱，更不可逆转的劫难正张着血盆大口在等待他落网。
只要那个蠢货上了法庭，只要他承认了自己才是逃亡的苦役犯，那个商瓦第不明就里，就会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害得马德兰亲自来认罪，那么他女儿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他自然当庭崩溃，扑叫着马德兰，把一切都招出来了——“马德兰先生！您别杀我女儿！求您啦！我已经帮您顶罪啦！您干嘛还要自己出头承认！我难道有什么做得不好么？求求您吧，放了我女儿！”
绝妙的陷害啊，谁还能证明他的清白？马德兰根本无从辩解，毫无一丝还手之力，只能任凭世人诟骂他的虚伪和无耻！任凭自己被打成死囚！沙威这时回忆起法庭上，成为众矢之的，跌入万丈深渊的马德兰，他那时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沙威很清楚的记得一个细节，马德兰因为受到重创，几乎站立不住，本能地扶住他身边一名法警的手，那法警却厌恶地将马德兰一把甩开，那个傻瓜才向后趔趄，倒在关犯人的格子旁。
人世寒怆，当整个世界都不相信他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将他踩在脚下，那傻瓜却一句“苦”也不说，一句“冤”也不叫，站在那儿，含着讽刺，又含着欣慰似的笑着。
沙威此刻真是恨极了马德兰的笑容！
他用一只大手用力攥紧了缰绳，月色阴冷，寒凛的夜风，刀子似的切割着沙威的喉咙，他的心一片混乱，胸中的悲痛和愤怒无处发作。
但是正在这时，另一匹快马得得追上了他，是赫尔多警探，他驱马赶到沙威跟前:“警长先生，马德兰……哦不，冉阿让……”他气喘吁吁。
“他怎么了？”沙威一把抓住赫尔多的领子，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紧张，一只手居然有些哆嗦。
“他越狱了。”赫尔多被沙威吓了一跳，沙威这时候松开了赫尔多的领结，赫尔多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杀尾，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确切的说，那个家伙折断了囚车的铁栏，逃走了，打倒了押送他的法警，那四五个法警居然拦不住他一个！还骑走一匹马。他们说跟他押在一起的小姑娘也跟他跑了。”
沙威的手垂下去，他松了口气。发了一阵儿呆，他才让赫尔多先走，他自己从马上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需要独处来平静沸腾的心绪，牵着缰绳在原地踯躅一阵，他再抬起头时，就觉得月色溶溶，春夜温柔，上帝终于还是仁慈的，他好像重新蓄满了力量，他忽然有些得意似的，轻快地拍拍马背，像拍一个老朋友的肩膀那样，他的脸上现出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
“24601，在我亲自去抓你之前，你最好跑得快点儿！”他在心里对冉阿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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