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悲惨世界甜宠版 > 第60章 他脑中的那段空白

第60章 他脑中的那段空白


  冉阿让醒来,看到一双纯真而关切的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自己,他感到胸中一酸,以为那是艾潘妮,定睛再看时,那金黄的长发,瘦淋淋的小脸儿,乖巧而畏怯的神色,原来是小珂赛特,他微笑,一颗心却沉下去。

  “哦,上帝保佑,我的市长先生,您可醒过来了。”

  这明明是格莱尔神甫的声音。冉阿让抬起头,果然。格莱尔正在他床边,坐着,笑吟吟地看着他,老神甫摸摸他的额头,又察看了一下他的脑袋上缠着的绷带,冉阿让这时才感到头顶不断传来痛楚。记忆也开始复苏。自己去接珂赛特,和德纳第一伙人打了起来,艾潘妮忽然出现。接着……原来艾潘妮是他们的孩子,接着,什么东西砸到他脑袋上,他便人事不省了。

  人事不省有时是好的,我们大概都曾由于种原因使某一小段记忆成为空白。有时候,空白是好的,缺席是好的,错过和不知道是好的,就像冉阿让一直记不起来,从别人那里他也一直没有搞明白,既然他已经被那帮人撂倒了,可是最后怎么又好好地躺在神甫先生的床上了,并且,珂赛特也在他身边。

  “神甫先生,这儿……”冉阿让吃力地坐起来::“这儿是蒙特伊么?我回来了么?”

  他说着向自己呆的房间打量。这房子很陌生,整洁而陈旧,一扇关着的百叶窗,微有破损,积满灰尘,床边有一只大衣柜,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一个小提箱,看上去很熟悉,哦,那是他的。

  “我想您去阿拉斯法院的时候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心态,于是连这些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带上。”神甫老头儿见冉阿让疑问地看着那只小提箱,他便一面走过去把它打开,一面说:“您离开蒙特伊那天,我去了您的阁楼,见到了小姑娘艾潘妮,把钱给了她,您要我给她的那一份,然后我到你的屋子里把它们收拾出来。”

  小提箱打开,里面用方巾包着那对主教大人送给他的烛台。重新见到它们,冉阿让感到阵阵地热血上涌,一颗心重有沸腾起来,他的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活下去的力量。

  “蒙特伊城怎么样?”冉阿让说:“鼠疫,有没有更严重?”

  “多亏了您那时候处置及时,直到现在,也没有更多的人感染。”神甫老头儿微笑地望着冉阿让:“放心吧,市长先生。”

  “什么市长先生。”冉阿让叹了口气,自嘲似的笑着:“我现在是一个死囚。大概,到处都在通缉我。”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市长先生,”神甫老头儿眼睛里发出热情而欣慰的光:“不仅我这样认为。您阁楼里的门房婆婆听说了您的不幸,天天在哭。您的秘书也辞了职,因为新的市长代替了他尊敬的马德兰市长,那孩子拒绝履职,离开了蒙特伊。”

  “哦,这,这不应该。”冉阿让低下头,神甫先生的话令他感动而痛心,同时心中洋溢起无穷的安慰和热力——原来我从没有被真正爱我的人抛弃,这个世界有真正永恒的东西存在,即使你从市长先生堕落成死囚,他们对你的热爱和信任从未更改。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冉阿让说:“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有,我是怎么到这儿的?您救了我?您去了檬非郿?”

  “不,我没去檬非郿,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神甫老头儿显出有点儿为难的样子:“这里是巴黎,这房子是我租下的,十分僻静,人们叫它戈尔博老屋。我嘛,本来和艾潘妮那丫头说好了的,她说如果你真在法庭上认了罪,被抓起来,她就把你救出来,带你去檬非郿接小珂赛特,我给了她一个纸条,写着戈尔博老屋的地址。我告诉她你们接完了珂赛特就坐马车到这里来,我会在这儿等着你们。巴黎这样大,戈尔博老屋又偏僻,好给你们容身。我带着你的东西在这里等了两天,也不见你们来,我刚觉得灰心时,就有一辆马车跑到这儿。我就知道是你们,因为平常没什么人往这荒凉的地方来。我下去一看,车里只有你和这个小丫头。”格莱尔神甫说着看了看一直躲在冉阿让身边默默无声的小珂赛特:“那孩子浑身是血,吓得哆嗦。而你呢,我的好先生,您更是惨,满脸都是血。许多玻璃扎进了头皮里。脸上。我赶紧安顿了您。您一直昏睡,睡了这么久。”

  “所以……”冉阿让不由得一阵心酸和紧张,他攥了攥拳头,本来不愿意再提到那个名字,但是终于还是开了口:“所以,您没见到,艾潘妮,是么?”

  “是的,我没见到。”格莱尔神甫带着试探性的疑问看了看冉阿让:“怎么?你们分开了么?”

  冉阿让低下头,双手撒开,重重地握住被角,有时候,人是会这样的,只有身体的某处在用力,才能让心灵上的痛有一个着落,继而发泄出去。

  “是,我们分开了。”他说。这个词“分开”,有些含混不清,让人不能分辨究竟是某种客观原因使两人暂时错过,还是,永久地决裂,割舍。格莱尔神甫觉得不至于是后者,可是冉阿让那绝望,隐忍的悲凉模样却又使他拿不定了。

  “她回家了。”冉阿让说,抬起头,笑着,眼睛却没有敢与充满疑问的神甫先生对视:“原来她的家就在檬非郿,我还以为她没有父母,原来她有的。”他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这两声笑把他出卖了,只有掩饰伤痛的人才会这么简短又生硬地笑。

  神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什么可说。

  冉阿让想,也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德纳第那帮人已经拿走了他的钱不是么?六十万法郎,这就是目的了。钱拿够了,自然,我也没什么别的用处,珂赛特更加没有。

  于是他们害怕事情闹大,把我和珂赛特装在马车上打发走了。对,就是这样,可是,车夫怎么就会直接把我送到戈尔博老屋呢?对了,是艾潘妮给了车夫地址。她,她,想到她,他还是忍不住胸中热血翻涌,同时喉咙里感到酸涩,眼前一阵晕眩。她,至少还记得让人家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任凭车夫把我这个废人拉到荒郊野岭扔掉,还算念及情分。

  可是,她就那么看着我人事不省,血肉模糊地给拉走了,也许甚至我会死在半路,她大概没有什么担心,冉阿让同时含着疼痛,讽刺和无限的宽容想,她就这么把我打发走了,扔到马车上,她就回家去了,六十万法郎,她大概也是欢喜的。那没什么,她为什么不早说,六十万法郎而已,他给她就是了。

  他这么想,人有时会这样,偏激而糊涂,头脑里充满了被伤害之后的妄自菲薄和自怨自艾,不能真正清醒地思考问题。

  艾潘妮的离开,不只是“离开”,确切地说是冉阿让误认为的欺骗和背叛,在他的生命里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疼痛的洞,黑暗,冰冷,血肉淋漓。但是,幸运的是,很快就有人来填补这个洞,对冉阿让交代了这座老屋的一些其他情况,神甫先生便离开了。

  这空荡,陈旧,遗有淡淡霉变气味儿的屋子里转眼只剩下了冉阿让和另外一个更小的小姑娘。她像葡萄的藤蔓,遇到谁就攀附谁。这小珂赛特,瘦嶙嶙,一脸菜色,可怜巴巴地躲在冉阿让的身后,她站起来,仿佛也没用木床高。

  在这冰冷的巴黎最阴森的一角,痛彻心扉,一无所有的在逃死囚和这个孤苦伶仃,受尽凌虐的小孩子,他们很快彼此相伴。冉阿让把小珂赛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边。这小姑娘的一切,眼睛,小手儿,双腿,微笑,哭泣,所有的神态,动作无不引发冉阿让对艾潘妮的回忆和思念。当一个人失去了某样东西以后,对他最残忍地便是把一件相似的东西放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提示他,永远不断地揭开他尚未开始愈合的伤疤。

  在他们最开始相处的时光里,当冉阿让还无法从艾潘妮留下的伤痛中苏醒过来。小珂赛特才是主人,冉阿让的心,他的全副精神都是她的牵线木偶。她一哭,一笑,撅撅小嘴儿,皱皱眉头,靠在他肩上撒娇,躺在他腿上睡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举止都因为与艾潘妮相似而牵动冉阿让心痛如锥。

  不过,这没有什么,什么都会过去,一切都可以被时间治愈,在阴森荒凉的戈尔博老屋里,在痛苦之外,珂赛特带给冉阿让不同于艾潘妮的温暖。她更乖巧可人,懂事得几乎会把这逃亡的死囚犯感动得忍不住流泪。一个,终究会代替另一个,虽然她们如此不同,虽然艾潘妮永远不会真正地在冉阿让心中磨灭。

  他会用纸壳折一个小狗儿给珂赛特玩儿。

  他对她说:“珂赛特,你看,这是麦子味儿的小猪儿。”

  但是有一个问题使冉阿让很焦急——珂赛特忽然不会讲话了。他明明记得在檬非郿的林子里他刚碰见她的时候,她是会说话的,什么都会说。而且,虽然长得小,她确实有八岁多了。但是,自从他们到了巴黎,自从神甫先生把她从来自蒙特伊的那辆那车上抱下来,她确实一个词也没有说过,只是张着惊恐地眼睛防备地盯视着周围的一切。即便在冉阿让的照顾和呵护下,小姑娘终于不再那么害怕了,但她始终不会说话。

  冉阿让不能不疑心,在自己被用酒瓶子打晕,人事不省的时候,德纳第那帮混蛋是不是对可怜的小珂赛特做了什么坏事,使她变成哑巴。他在心里推测这些的时候,双手恶狠狠地攥成铁拳。同时,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因此而迁怒于艾潘妮,尤其是从前艾潘妮身上的顽劣,蛮横,无礼,粗暴这时候一下子不了遏制地涌现出来,拼命地把冉阿让的心往下拽,拽。每当看到珂赛特身上的不幸,他对艾潘妮的憎恨便无端地更深了一分。他自己毫无察觉,他正陷入一种不知不觉的可怕偏见里。他头脑中那一段空白,他永远填补不上,但是无论他如何想象,却怎么也无法真正接近真相。

  有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人家都说受到严重惊吓的孩子会有失语的可能。

  珂赛特一定是在那天吓坏了。

  他这么想,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把珂赛特吓坏了。

  冉阿让开始自己的新生,带着唯一的至宝。而那个被他抛在记忆深处的人,也会在疼痛中长大。

  但是,还有一件事让冉阿让想不通。

  有一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打开神甫先生给他带来的小提箱,里面除了一对银烛台居然还有一包钱,同样的用牛皮纸装好,他数了数,确实是六十万。他们怎么可能不把这钱拿走呢?

  他想了几天,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又过了一阵,他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另外的六十万。对,是神甫先生看到他境遇凄凉偷偷给他留下的。一定是这样。


  (https://www.motanwx.cc/mtk57541/3413379.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