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采薇端上一盏茶，关切问道：“娘娘既已想出了办法，怎还如此愁眉苦脸？”

　　琳嘉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接过茶碗，叹气道：“办法虽然有了，但我并未见过皇上，怎能把他引到环澜亭？若他不来环澜亭，我的心血就白费了”

　　墨竹道：“听说皇上经常在御花园里散步，我们想个法子让皇上自己走过来不就好了？”

　　丹青瞟了她一眼，皱眉道：“哪有那么容易脚生在他人身上，哪里是你怎么想人家便怎么走的，除非有个人带路”

　　采薇心中一动，俯身对琳嘉道：“娘娘，奴婢有个妹妹采菊，在银妃娘娘处当差，与皇上身边的郑攸公公相识，或许能帮这个忙”

　　琳嘉喜道：“这样极好只是怕银妃若是知道了，对你妹妹不利”

　　采薇屈膝道：“下月期满，奴婢的妹妹就要调到太后宫里，不妨事”她动情道：“娘娘能这般为奴婢和妹妹着想，为娘娘担这点风险又算得什么”

　　琳嘉握着她的手道：“你跟我日子不长，一直都在受苦我不得皇上宠爱，连累你们处处受人白眼，我焉有不知？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享福，若还害你妹妹被银妃责罚，怎么过意得去？”

　　采薇道：“以娘娘的蕙质兰心，总会得到皇上眷顾奴婢们帮娘娘成事乃是尽自己的本分何况有娘娘刚才的话，奴婢不负他求”

　　琳嘉与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齐皇帝赵元祺坐在环澜亭中，对身边太监总管郑攸道：“正如你所言，此处景色清幽、湖光山色环绕，果然是个好去处”

　　郑攸躬身道：“皇上久在育鼎殿中处理政事，朝乾夕惕，多出来走走欣赏山水风光最是有益，可保龙体永康、万寿无疆”

　　赵元祺哈哈一笑，龙颜大悦琳嘉与丹青躲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树丛里，闻言不禁皱眉丹青道：“这个公公说话实在无耻，听得我好生恶心”

　　琳嘉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们离得这么近，当心让人听到，耽误了正经事”

　　丹青吐了吐舌头，道：“是”

　　琳嘉道：“因你会武功，才让你与我一起来观望，也好有个照应你可不要按捺不住自乱阵脚，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急什么”

　　丹青道：“是，奴婢一定小心行事”琳嘉点点头，继续朝环澜亭方向张望

　　忽然一阵歌声传来，悠扬婉转，如莺初啼；清亮柔和，如嫩柳轻拂赵元祺情不自禁随着歌声望去，一个身着浅粉淡烟罗长衫的女子立在水面放声歌唱，眉梢蕴情、目光流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水中乍现的仙女细看去她两弯远山眉若隐若现，一双含情目楚楚动人，樱唇绣口不点而朱，云髻缭绕不染而青衣衫上微微反射金光点点，衬得她肤白如春雪初降、细腻如羊脂初溶她顺水缓缓漂流而下，竟似踏浪而行，清丽脱俗宛若凌波仙子赵元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喃喃而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琳嘉在一旁听得真切，喜不自禁

　　来者正是陆芷汀，她轻启朱唇，唱到：

　　饮冰浴雪踏秋霜，景微凉，情满殇临风忘言，清音泛崇光竹外一斜疏影动，心未远，泪千行红雨瑶台梦不长，韵绕梁，絮轻扬对酒当歌，何处话余香逐水飘零化纤尘，思量处，犹断肠

　　声随影动，影伴歌行，余音袅袅，亭亭而立，使人如置身春色满园之中，各色花香化作歌声在耳边萦绕不绝，真有口角噙香、齿颊芬芳之感她立在波光之中，涟漪一层层荡了开去，歌声和着水纹一浪浪传来，是摇曳生姿、悠长动听

　　赵元祺早已如痴如醉、如梦如狂，口中反复念道：“红雨瑶台梦不长，韵绕梁，絮轻扬”，远远地凝视着她琳嘉虽已听过多次，见到此情此景仍不觉心神迷醉久久，丹青叹息道：“这么美的曲子，这么美的场景，小姐竟拱手送了给她，陆才人真是好运气”

　　琳嘉微微一笑道：“你漏了最紧要的，这么美的女子若换成我，哪里能有这样好的效果这曲子是昔日秦师傅闲暇所做，我不过拿来用用，算不得什么”

　　丹青道：“词总是小姐填的，连皇上都吟唱不绝呢”

　　琳嘉道：“随性之作罢了，这样的词要一百首也有”转头看着她：“你怎的这般小气起来？”

　　丹青嘟着嘴道：“奴婢是怕陆才人得了宠爱就忘了小姐的帮助，那多不值”

　　琳嘉道：“这你放心，我既能辅助她上位，也不会让她轻易把我丢开后宫之中暗影重重，若不得一二人襄助，凭我之貌难有出头之日陆才人品貌俱佳、心地单纯，视我如姐妹知己，帮她获宠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多虑”

　　丹青垂首道：“是，奴婢多思了”

　　陆芷汀慢慢靠岸，缓步登阶郑攸这才发现她刚才站在一只两头低矮，木板一样地平的小舟之上，皇帝坐在亭中被岸边花草遮挡了视线，看起来像她在水中漂浮一般，低头寻思：难得这位娘娘想出这样的法子，倒确实令皇上一见倾心听采菊说这次的主意是任婕妤娘娘出的，这倒奇怪，如此好的机会竟会让与旁人，任婕妤娘娘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陆芷汀走到环澜亭下，赵元祺早已站起身，步出亭外，赞道：“词美、景美，人美”

　　陆芷汀盈盈下跪，道：“臣妾随意一歌，不想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赵元祺伸手扶她起身，闻言微怔：“你是宫中妃嫔？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陆芷汀怅然叹道：“臣妾过去染恙，未能侍奉圣驾，因而皇上不曾见过臣妾”

　　郑攸见此情景，陪笑问道：“不知娘娘是哪一宫的贵人？封号为何？奴才长居宫中数年，一时疏忽竟未将娘娘名号及时禀报圣上，望娘娘恕罪”言语间把不识陆芷汀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为赵元祺化解尴尬，平缓陆芷汀心中愤懑

　　赵元祺心领神会地看了他一眼，顺势道：“还不赶快把娘娘名号记下”他凝视着陆芷汀的眼睛，笑道：“以后朕经常要过去，你可要记清楚了”

　　陆芷汀两靥生花，红晕满脸，不胜娇羞，低低道：“臣妾贱名陆芷汀，御封才人，家父苏州通判陆程弘，臣妾现居……现居凌玫阁”

　　郑攸一愣，连忙在赵元祺耳边低语几句，赵元祺脸色微变，陆芷汀惴惴不安，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微微颤抖琳嘉咬着下唇，攥着衣角，同样紧张万分

　　只听赵元祺道：“传旨即日升才人陆芷汀为婕妤，移居钟梦宫”他牵过陆芷汀的手道：“你可喜欢？钟梦宫清净隽雅，与你正是相配”

　　陆芷汀幸福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忙道：“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

　　赵元祺微微一笑，道：“朕还有一些政事要处理，你且住下，朕今晚再来看你”郑攸满脸笑容，意味深长地说：“恭喜陆婕妤，请婕妤娘娘好好准备接驾”

　　赵元祺一面向育鼎殿走去，一面频频回头张望郑攸跟在身后，亦回头向陆芷汀点了点头陆芷汀激动得几乎立足不稳，表情混合着欢喜、惊讶、震惊，彷佛刚才云端下来，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眼见赵元祺去得远了，她仍在原地傻傻微笑

　　琳嘉从树后走出，丹青正要招呼陆芷汀，却被她摇手制止琳嘉半叹惜半喜悦道：“你看她幸福的样子，我们就不去打扰了我倒希望她的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丹青颇有感慨：“看陆才人的样子，似乎是真心喜欢皇上”

　　琳嘉道：“要改口叫陆婕妤了她对皇上似是有几分真心，不知这真心能持续多长时间”顿了一顿，接着道：“她能搬出凌玫阁实在再好不过你去告诉玉菁让她快去打点相关事务，我看陆姐姐这个样子大概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笑了笑，摇了摇头，悄悄离开

　　陆芷汀得宠正在她的计划之中，但得宠之后的事她却并未认真考虑她虽然想要利用陆芷汀方便自己日后行事，但多的则是想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帮助她得到自己不能得到的幸福而成功之后，陆芷汀该怎样回报她的恩情？将她引荐给皇帝？她从未思考过或许冥冥之中明白自己终难逃过侍寝争宠的命运，潜意识里总不愿想这即将到来的一切，拖一日算一日她为了视旋的前程、为了父母的冤仇、为了忘记自己的爱情来到处处荆棘、步步深渊的宫中，过往留给她的有温暖的回忆、欢乐的追想，多地却是揪心的、低沉的、徘徊不去的痛苦她明白只有彻底忘却曾经的一切，她才能放手一搏，才能尽早到达生命的终点现实的阴暗与幻影交织在她的心中萦绕，她不愿展望未来，也不敢触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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