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山呼万岁是虚声

　　琳嘉识得来者是刘容华，那日在贤妃宫里匆匆一见，对她并没有太多印象，似是个沉静内敛之人今日见她来与乔美人生事，倒是十分意外

　　刘容华缓步走到乔美人面前，微笑着道：“乔妹妹许久不见了”

　　乔美人满脸不情愿，起身行了一礼：“刘容华好”，知她前来必无好意，心中气恼不称姐妹

　　刘容华道：“我身边一个小丫鬟，听说冲撞了乔妹妹，特地过来看看，妹妹还好？”

　　乔美人听她直口承认是自己身边之人，十分意外，一时没想出什么话来接刘容华道：“我的人对妹妹无礼，怎敢劳驾妹妹亲自教训，我自行管教便是”

　　乔氏冷笑道：“刘容华果然明事理，多谢了只是不知皇上若听说此事，会不会也称赞刘容华知礼懂事呢？”她言下之意是要向皇上告状，琳嘉摇摇头：无论她是否真向皇帝诉苦，这样总拿皇上出来压人实在讨厌得很自己无宠尚且听不顺耳，那些被她夺了宠的妃嫔们听到此话恐怕想要食其皮、啖其肉了

　　刘容华亦冷笑道：“本宫听楚昭仪娘娘说皇上近来日理万机乔美人若想用此等小事去麻烦皇上本宫自然不会拦着”话锋一转，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只是不知妹妹何时能向皇上传达此言？到时候怕是记不清楚事情经过了”

　　乔美人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琳嘉听她们口风显然皇帝已不像从前那般宠信乔美人她得罪了许多人，此时正是报仇的良机刘容华无意提起楚昭仪，想来她二人交情应当不错，那么这次派丫鬟撞乔美人的轿子多半也是楚昭仪授意的她对丹青道：“上次的热闹你没瞧见，原来这会子竟是续集我倒要看看这些娘娘们是如何勾心斗角，免得日后莫名其妙地遭了她们的暗算这场好戏终于又开幕了，也不枉我等了许久”

　　丹青道：“可是刘容华为何要把乔美人撞下来，难道只是为了令她难堪吗？”

　　琳嘉皱眉道：“这个我也没想明白，其中必有玄机我看刘容华的样子似乎与楚昭仪蓄谋已久，不可能这般简单，但我还未参透”她叹了一口气道：“后宫之事比我想象加复杂，若是我与乔美人易地而处，怕是也要中了她们的招”

　　丹青道：“小姐入宫时日尚短，暂时不解也是有的，您又何必心急”

　　琳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为何心急你还不懂得？我被暗算了事小，若是误了大事可就糟了我此生既已托付于此事之上，必要想法子成功，也不枉……”她本想说“也不枉我为视旋奉献一场”，觉得不妥，改道：“不枉师傅们培养我一场”

　　丹青点点头，郑重道：“小姐放心，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必粉身碎骨以保小姐平安无事，保大计不失”琳嘉见她言语真挚，点了点头，不再接话

　　刘容华神色骄矜，心中大乐，道：“不如乔美人与本宫一同到楚昭仪娘娘宫里坐坐，也好等皇上来了趁记性还好多说几句，若是直接回了自己宫里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乔美人怒喝道：“你……你的丫鬟撞了我，就算皇上问起来，也是你的不是”

　　刘容华哼了一声，道：“一个丫鬟而已，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乔美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本宫自会料理，乔美人不必多虑”瞟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眼，用手绢掩住口，道：“汉燕，带她回宫，在院子里跪四个时辰，给乔美人赔礼”

　　乔美人忿忿地瞪了她们一眼，狠狠跺了一下地面，转身而去

　　琳嘉坐在石阶上，脚边倚着一柄宝剑，怔怔发呆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她不回头，轻轻道：“你来了？今天还要练剑吗？要不我们说说话”

　　那人眼里流出一丝笑意，背靠着她坐下，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吗？”

　　琳嘉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像趁着这难得的宁静好好欣赏欣赏这永乐宫”

　　他叹气道：“不过一座大监牢罢了，又有什么可欣赏的”

　　她诧异地盯了他一眼，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不知是不是我们拥有的太少，总觉得什么都没有，却被束缚在这里，不能放手追寻自己想要的”

　　他“噫”了一声，笑道：“你不如试着做一个妃子，一个宠妃，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

　　琳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恰恰相反，那样的话我是连一点欢愉的空闲都没有了，哪怕像这样与一个陌生朋友说说话，怕都是不能了”

　　那人道：“一个宠妃有绫罗绸缎、珠宝翡翠，再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难道还不够么？一个女人还想要些什么？”

　　琳嘉反问道：“那一个男人呢？你若做了皇上，拥有无上的权力和无尽的富贵荣华，就足够了吗？难道皇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满足的人？”她叹息道：“一个人有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用尽一生寻找也还是茫然”

　　那人似乎很意外，问道：“你怎知皇上不快乐？你似乎并不认识当今皇上”

　　琳嘉道：“我确实不认识，只遥遥地见过一面，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看到所有人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猜想他不一定喜欢这样”

　　他冷笑道：“前呼后拥、山呼万岁的感觉你从没有感受过，又怎知他不喜欢？若你做了皇后，处处有人阿谀奉迎，难道你不喜欢么？”

　　琳嘉微笑看着他，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吗？”

　　一问之下他不由得愣住了，沉思良久，徐徐道：“我并不能主宰，喜欢与否又有什么要紧”

　　琳嘉吁了一口气，仰身靠在石阶上，望着泛着黄晕的月亮，道：“主宰命运确是谁也不能，但若心中有想法，未必不能努力实现”她微眯着眼：“皇帝身边大概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敢说这样的话我实在很同情他，他富有四海，却穷得没有丝毫自由”

　　他眼中精光闪烁，似要发怒，过了一会儿道：“你穷得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一样没有自由？比起皇帝来，你要可怜得多了”

　　琳嘉苦笑道：“你说的自然不错，所以我并不羡慕他我想要的，他一样也没有”

　　那人道：“你若真这么想出宫，我大可帮你逃了出去，岂不干净？”

　　她盯着他，低声道：“那你又为何不愿逃出这大监牢？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他又是一怔，直直盯着她，许久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对，我虽无一日不想逃离这座监牢，但我却无处可去天大地大，竟无我的容身之处”

　　琳嘉望着月亮上隐隐透出的阴影，出神地道：“嫦娥即使是仙子，一辈子也只能住在月宫之中，何况是你我这等凡人这无形的监牢正把我们死死困在了里面”

　　他闻言大恸，眼角似点点晶莹，凝视一钩月，问道：“你是谁？”

　　琳嘉莞尔一笑：“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何必要问”

　　他垂下头：“是我一时忘记了我从未听过这些话，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琳嘉凄然苦笑道：“我这样的女子无才无貌，见到了又如何？我不过是百花齐放的永乐宫里一株摇曳墙角的小草，想要一份随性一份安宁”

　　他摇头认真说：“你不是一株小草，你是一朵纯洁高雅的百合，与那些庸脂俗粉怎能相提并论？她们怎会有你一半的见识？”

　　琳嘉心内震动，却诧异地侧头瞄了他一眼：“难道你和她们都说过话？焉知她们有怎样的见识？依我看来，即使是皇上，也未必有机会知道她们真正的想法”

　　他正待反驳，见到琳嘉澄澈明亮的双眸，叹息道：“或许你说的不错她们并非没有见识，只是我无缘见到罢了”顿了一顿，道：“何止是她们，隐藏得久了，连我自己有时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看法是什么，不过一味敷衍罢了”

　　琳嘉打趣道：“你不是在赞扬我么？怎么一转眼又收了回去？若不是嫌我模样平庸无奇，当不起你的赞颂？”

　　他忙道：“这个自然不是，你……”琳嘉打断他：“我可不想听你言不由衷的赞叹，还是留着给那些美貌女子，宫中最多的就是美人儿”

　　他张口还要再说，琳嘉忽然一跃起身，拔剑出鞘，指着他的胸口道：“说了这许久的话，我可乏了，看剑”一剑削向他的左肩，剑招奇快

　　他忙一把抓起脚边宝剑，来不及拔剑，连鞘点向琳嘉右胁不料琳嘉第一式乃是虚招，垂手下沉，长剑上挑，朝他额头刺去他变招不及，一个后仰避开了她的剑锋，却被削下了几根头发琳嘉探手抓住一根头发，笑道：“以头代首你已被我一剑杀了，可不许再还击”

　　他不禁失笑，又不服气，翻身攻上琳嘉大笑：“鬼附身了么？那可了不得”只听叮叮当当宝剑相交之声不绝，永乐宫却仍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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