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疑点盲点
宛妤的唇角挑起来，笑意未到眼底便淡下去：“我的这个哥哥，待人心肠好的简直不像皇帝之子，我曾与荣妃娘娘道万不可将他卷入朝堂争斗，可皇家的子女，又有哪个可以避开这个争斗呢。”
白碧君默了默，道：“此事谋事在人，单单一个金陵凤氏的女人，只要浙王愿意，她便什么都做不了。”
宛妤放下手里的奏折，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说中宫为何会允许墨凛与杨门联姻？”
白碧君道：“莫非，是因为杨门已然今非昔比？”
宛妤摇了摇头：“漱玉曾为我的婢女，谨行又是我的驸马，整个杨门与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谨行去世，杨门便等于依附我而存在，中宫不可能让墨凛与这样的杨门牵扯上姻亲关系，况且漱玉已经过了婚嫁的年龄，本没有资格嫁入皇族，就算是侧妃。”
白碧君想了想，慢慢变了脸色：“您是说……杨门与皇后有什么交易？”
宛妤道：“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交易只能是关于我……和阿凌。”
沂王被困祁原，因为有副将投敌，杨慎说过，投敌的副将是他与沂王都十分信任的将军。
白碧君与宛妤同时想到这一点，两张面庞同时白了下去，一时间竟不能说话。过了很久之后，宛妤抖着声音道：“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漱玉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对我。”
白碧君道：“杨姑娘没有理由会这样陷害沂王。”
时光顿时呼啸后退，宛妤想起多年以前京城里的代国公主府，杨漱玉对她说：“浙王他，还没有娶妻，对么？”
她抖了抖，杨氏一门对皇帝忠心耿耿，相信军人最高的荣誉是为国捐躯，杨漱玉自幼长在这样的家庭，没有理由会做出教唆副将叛变投敌的事情。
宛妤长久的沉默，白碧君便愈发肯定杨漱玉曾经对她说过什么，而这句话定是杨漱玉能做出背叛这件事的根源，只是因为曾经的最信任，所以如今最不能相信，这把刀居然是来自自己身边的人。
而杨慎正是死于此人之手。
宛妤忽然站起身，下阶来在殿中踱了两圈：“上将军不会允许杨门卷入任何争斗，这不可能是杨家的意思。”
白碧君低声道：“如果，这件事是瞒着上将军的呢？”
宛妤沉默了下来，她返身坐上蛟案后的主座上，抚着额角重重叹息：“上书给京城，浙王大婚时，代国公主请求前往京城观礼。”
白碧君低头屈膝：“是。”
虽然知道商墨凛不可能变成嫡子争夺储位的筹码，但她绝不能允许杨门在这场争斗里变成筹码，尤其是在杨慎已经死于一场别有用心的阴谋。
我愿意代你守护你的家族，前提是你的家族安于我的守护。
宛妤侧了侧头，蛟案左边的殿墙上挂了一副画，一把三尺青锋在画卷上闪烁逼人寒光，画师的笔法出神入化，仅仅一把半出鞘的长剑，便让人感觉寒意夹带着血气扑面而来。
那是杨慎随身携带的清冥剑，战后商墨凌层派人到巴彦浩特的敕勒将营寻找，然而一无所获，便亲自给杜道岩修书一封，请他画下了清冥剑，装裱成卷，送到了代国。将军百战身死，与人物的画像相比，反倒是这把剑更能代表他为战而生，为守护而死的一生。
杨慎，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我想得太多，还是杨门别有用心。你的妹妹，她是怎样说服皇后让她嫁入了浙王府，是不是和阿凌的战败有关，是不是和你的身亡有关？
如果是的话，她究竟是怎样狠得下心，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她的亲哥哥送上死路？还是你的身亡只是意外，她真正的目的是阿凌，而你不过是替阿凌去死？
宛妤在京城外的梁州驿站遇到从东南海边赶来的商墨凛，他打理着袖口翻边从驿站客房走出来，宛妤正准备上车离开，他在后面远远的叫她：“宛妤。”
宛妤惊讶的应声回头，看到是他，便开始微笑：“凛哥哥。”
商墨凛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在她发髻上拍了拍：“我可以认为你是特意从代国赶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宛妤道：“自然是，代国国小民穷，送不起像样子的贺礼，只好亲自过来谢一谢罪。”
商墨凛笑了笑：“代王殿下的贺礼，小王已经收到了，殿下为小王准备贺礼之丰厚，简直让小王惭愧不已，恨不能将王妃嫁给代王为妻。”
宛妤想起她让白碧君拟的那封信，抿着嘴笑出声来：“浙王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小王分内之事，以殿下与小王的关系，再言谢字就太客气了。”
商墨凌揽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状似随意道：“最近还好吗？”
宛妤愣了愣，一时竟然没能回答，她的目光空空荡荡，硬是挤出微笑：“我成婚后没有让哥哥与驸马见一面，真是遗憾。”
商墨凌没有说话，用力捏了捏宛妤的肩膀。
距离杨慎去世已经三月有余，宛妤卸下了重孝，依然一身素服，裙上描了黑色藤蔓，从裙角一直缠绕到肩头：“哥哥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听说你的正妃很是漂亮，哥哥见过她么？”
商墨凛的目光柔和中带上哀伤，宛妤与杨慎的婚事是他在皇族所有的婚姻中唯一愿意为之祝福的婚姻，哪知人间惨剧，天妒姻缘：“凤氏的女人，皮相反而不是最令人注意的。”
宛妤道：“哦？那哥哥注意到她什么？”
商墨凛挑起一边的唇角，无所谓的笑了笑：“接到圣旨后派人查了查，据说是金陵凤氏养了打算送进后宫的女儿，被皇后塞给了我。”
宛妤道：“我原本以为哥哥会娶坤城凤氏的女儿，没想到是金陵，不过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女人，嫁给你便是你的妻子，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商墨凛却道：“那可不一定，若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迟早毁掉本王一生。”
宛妤笑起来，在兄长的胳膊上拍了一拍：“哥哥竟然怕起女人来。”
“女人虽然看似柔弱无能，实际上却能坏掉一盘关键的棋。”商墨凛看着她，慢慢道：“圣旨里赐给我的侧妃，杨氏嫡女，听说曾经做过你的婢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宛妤想起她的所有猜疑，笑容便淡了下去，目光也一寸一寸变冷，嘴上却道：“是个很大方的女子，和寻常闺秀很不相同，我前去祁原战场上时她跟随礼烈候出兵，性情很不错。”
商墨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道：“说实话。”
宛妤抬眸看他，慢慢的笑了笑：“这就是实话，有些东西我只是猜想，所以不能告诉你听。”
商墨凛道：“看你的表情，想必不是很好的猜想，能让人这样的怀疑，必然是自己品行有亏。”
宛妤道：“哥哥，我只能告诉你，她是真的很愿意嫁给你，很喜欢你，请你一定要珍惜她，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爱你。”
商墨凛嗤的笑了一声：“爱情。”
宛妤看他的眼神里带上悲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哥哥不相信爱情么。”
商墨凛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于我来说，这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宛妤道：“哥哥，女人因为爱情可以做很多事情，你不要小看一个拥有爱情的女人。”
商墨凛道：“那么，你怀着身孕前去祁原，是因为爱情么？”
宛妤敛了笑容，微微低下头：“我配不上这样美丽的字眼，我是天生属于皇族的人，没有爱人的能力。”
商墨凛笑了笑：“那为什么还会这样伤心，为他守重孝呢？”
宛妤慢慢道：“为了恕罪，我只适合嫁一个想通过和我的婚姻而得到什么的驸马，大家从这段婚姻里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便也没有愧疚。”
商墨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扯了扯嘴角：“这样的婚姻，难道不觉得恶心么？”
宛妤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配不上再有人像礼烈候一样爱我，我的肩膀担不起另一条人命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商墨凛很年轻的时候便离开京城前去东南水师，虽然最初凭着浙王的名号直接从参将做起，然而如今统领东南水师，没有一个人不服气他，他的智谋全部用在练兵和兵道上，从来不曾了解这些东西，也从来未曾经历过这些充满了阴谋算计的东西。
宛妤道：“哥哥如今娶了金陵凤氏的女人，还请诸事小心。”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祝福，诸事小心。
商墨凛没有接话，这个从一个完全不受宠的小公主成长为今天帝王的掌上明珠的女人，嫁给了帝王麾下重臣，拥有随时离开封地的权利，她的笑容掩盖了太多东西，有些可能是他想象都不能。
他叹了口气，在妹妹肩上拍了拍：“你要进京么？一起吧。”
宛妤唤人去牵了匹马来，对哥哥转出一个少见的爽朗笑容：“浙王请。”
商墨凛哈哈一笑：“多谢代王。”
皇帝在晚膳前得知了浙王与代国公主进京的消息，兴致一起，唤人来准备微服，径自往代国公主府而去，结果却扑了个空，代国公主府的管家言，公主与浙王殿下回府更衣后便约去了碧玉楼，皇帝的表情有些奇怪，拨马往碧玉楼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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