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宫宴
皇帝在暖阁门口的门槛上驻足回首：“如果真的不愿意待在京城，就去代国罢。”
豫敬贵妃道：“阿妤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除了皇宫，妾已经无处可去。”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次日的宫廷晚宴在柏梁台如期摆开，豫敬贵妃见到了皇帝后宫的所有妃子，那些年轻娆人的女孩子满头珠翠的正襟危坐，皇帝从来不是一个沉迷后宫的昏君，这里面的大部分女人，一年都很难见到皇帝几次。
豫敬贵妃在皇帝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来，满场的莺莺燕燕一同起身，娇声慢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豫敬贵妃抬起右手，往上轻轻一托：“免礼平身。”
她深紫色的宫装裙角上绽开铺天盖地的金线牡丹，拖尾逶迤在地上，拖过地毯上富丽堂皇的图案，深紫的颜色蔓延到她白皙的脖颈之下，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锁骨上面的那张脸妆容浅淡，唇角翘起来的角度亲切，在那亲切之中冰冻三尺。
和皇帝面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皇后穿了身橘色的束腰长裙，样式简单随意，她偏过头对豫敬贵妃温柔的微笑：“姽纾姐姐重返宫廷，本宫特意安排这场小宴，还望姐姐不要嫌弃它寒酸。”
豫敬贵妃起身欠了欠：“妾不胜荣宠。”
皇帝执起金筷：“那么起筷罢，托贵妃的福，我们都可以尝尝沂国菜肴的风味了。”
于是大家纷纷执筷，席下一位淡蓝宫装的妃子起身盈盈一礼：“妾久闻贵妃娘娘大名，敬仰已久，特意为娘娘排演了一支曲子。”
豫敬贵妃放下手中的调羹：“妹妹是？”
那妃子道：“妾宜州凤氏，美人品。”
荣妃道：“披香殿虞美人。”
豫敬贵妃道：“请。”
袅袅的乐曲萦绕而起，清脆娇啼，是沂国的民歌《彩云》，豫敬贵妃微微阖起双眼，似乎从曲子里听到了沂国的蓝天白云。
一曲毕，余音绕梁，豫敬贵妃含笑点头：“美人琴技不俗。”
皇帝亦微笑：“之前竟从未听闻。”
虞美人在阶下微微红了面颊，满堂珠翠之下有种不胜凉风的娇羞的之感，豫敬贵妃看着她年轻的模样，眼底染上微微的笑意。
曾经我也如此年轻，如此用心的，想要得到你的注意。
皇宫的宴会不管如何暗潮汹涌，表面上依然是歌舞升平的一片祥和，散场后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与贵妃一同返回漪澜殿，而皇帝却轻描淡写的偏头对皇后微笑：“今日朕在中宫留宿。”
皇后愣了下，笑容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喜，嘴上却依然谦恭有礼的推辞：“姽纾姐姐初初回宫，陛下还是往漪澜殿去罢。”
豫敬贵妃向皇后举杯：“妾宫里尚有杂事未能理好，陛下既然有意在娘娘宫里留宿，娘娘就不要再推辞了。”
皇帝执着筷子夹菜，皇后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夫君，低眉敛目的答应下来。
晚宴散场，豫敬贵妃登上返回漪澜殿的车辇正待回宫，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柔女声：“贵妃娘娘请留步。
豫敬贵妃回头，见到昔日旧友，又开始微笑：“荣妃。”
荣妃带着自己的宫女匆匆赶来：“妾的肩舆坏了，想借一借娘娘的车辇，顺路将妾送回宫去。”
豫敬贵妃往旁边让了让：“上来吧。”
荣妃依言，坐定后道：“娘娘重返后宫，感觉如何？”
豫敬贵妃道：“几许旧貌换新颜，除此之外，并没有如何变化。”
荣妃颔首：“这个后宫，几百年都是这样子的。”又道：“娘娘为何不让陛下到漪澜殿去？”
豫敬贵妃却道：“本宫志不在此，自然不必费心机筹谋帝王之心，倒是荣妃，”她看了看身侧的女人，荣妃进宫的资历比皇后和豫敬贵妃都要早，是潜邸的侧妃，并且生育了皇长子，帝王登基时没有正妃，荣妃便被册封为贤妃，代理六宫事宜，后来皇后入宫，为了将玉昭仪送上龙床设计陷害了荣妃，将荣妃打入了冷宫，又妆模作样的在皇太后面前求情，想要施恩于她，豫敬贵妃看透了妹妹的用意，摆了个小小的局便使荣妃明白一切，皇后费尽心机却让豫敬贵妃捡了个便宜，自此之后，荣妃便对豫敬贵妃表了忠心，再也不涉足后宫争斗。
“你是后宫的元老了，又生育皇长子，地位稳固，不需要再与那些年轻的新妃子们争宠，独善其身方为生存之道。”豫敬贵妃表情淡漠，说的漫不经心。
荣妃随着她的目光往前方看去，夜幕之下各宫浮点起星星点点的烛火之光，那些与她一同受封或迟她一步的妃子们有些败在豫敬贵妃手下，有些折在皇后手下，她们曾经居住的宫殿如今已是漆黑一片，因为妄自尊大而跌落悬崖的女人，在后宫中从不少见。
她对身边的女人低下头，道：“妾明白了。”
皇帝并不怎么常在中宫留宿，与那些新进宫的妃子们相比，皇后显然缺少了年轻鲜活的生机勃勃，她拥有了椒房之位，便不能再祈求更多。
皇帝在中宫的胡床上坐着，翻看皇后摆在桌面上的佛经，看了几页，抬起头对皇后笑了笑：“皇后几时迷上了佛经？”
皇后道：“说不上迷，只是事闲时偶尔翻看，觉得很有道理，便拿在手上，时时警醒自己。”
皇帝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问她：“那么，皇后从佛经中看到了什么？”
皇后低眉浅笑：“妇人之见，陛下不需要知道这些，会影响您的判断。”
皇帝饶有兴趣的将书卷成卷，一下一下的敲打掌心：“皇后与你的姐姐真是半点不相似，若这句话问的是你姐姐，她此刻必然已经滔滔不绝的陈述观点。”
皇后挑眉看向皇帝：“陛下不需要那样的妻子。”
皇帝品着这个句子，赞许的点头：“你很明白。”
皇后垂下眼睑，温良的微笑：“陛下的长子墨凛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
皇帝道：“皇后觉得哪家姑娘堪为浙王妃。”
皇后道：“妾的哥哥新阳县主的女儿凤氏亦到了适婚的年龄，被教养的知书达理，很有见识，妾以为浙王长年领兵在外，王府内更需要一位有主意的正妃主持。”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皇后觑了觑皇帝的面色，又道：“此外，将门杨府这一代的嫡长女杨氏也到了年龄，杨氏虽为女儿身，然于战场之上的心机胆识不逊男儿，可为浙王侧妃。”
皇帝道：“皇后有心。”
皇后拿不准他是觉得好还是觉得不好，问道：“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没有回答，却道：“墨广年已弱冠了罢？”
皇后的嫡子名唤商墨广，序齿行六，年已双十，依然待在宫内，皇后惊了惊，道：“是的。”
皇帝道：“皇后不为他的婚事操一操心么？”
皇后道：“他尚未有什么建树，妾不想让他这样早的就开府娶妻。”
皇帝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尚未齐家，如何立业？”
皇后道：“还请陛下赐他一件事做一做，妾不想让陛下的嫡子在朝臣眼中是位无所成业的儿子。”
皇帝道：“浙王的婚事就照皇后说的办罢。”
皇后敛目应了声“是”，又道：“那么墨广他……”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你想让他从文，还是从武呢？”
皇后道：“为墨广教授武艺的杨门庶子杨重正带着京城禁卫军，妾想让墨广去禁卫军磨炼磨炼。”
皇帝却道：“禁卫军护卫皇族安全，六郎本身便是被护卫的对象，不需要去那里磨炼自己。”
皇后喉头有些发紧，禁卫军负责皇城的安全，如果商墨广能在禁卫军里树立起威信，那么就连皇帝也要顾及三分，她的这一步铤而走险，通过杨重来掩盖真实的目的，还是被皇帝一口拒绝。
皇后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显露心神不宁的神色，嗫嚅道：“那……”
皇帝道：“朕自有安排。”
五日后京城传下诏书，聘新阳县君女凤氏为浙王正妃，迎杨门嫡女杨氏为浙王侧妃，并诏浙王三个月后进京完婚。宛妤在代国听到这个消息，对白碧君表示惊讶：“中宫怎么会让墨凛娶杨家的女儿？”
白碧君道：“皇后尚以为荣妃是她的嫡系，况且浙王又掌着兵权，拉拢掌握兵权又无心皇位的皇子，此举实属正常。”
宛妤蹙眉道：“可是礼烈候已死，杨门再没有什么可供依靠的权臣。”
白碧君道：“杨家只有还有杨重在，便不会沦落为单吃俸禄的世家。”
宛妤怅然道：“啊，对，嫡系一脉已绝，是可以祭祖将庶子子女过继为嫡系子女的。”
白碧君知道触及了宛妤伤处，急忙转移话题道：“公主准备进京还是送件贺礼？”
宛妤想了想，微笑：“浙王尚欠着我的贺礼，我便写张单子给他，告诉他代国苦寒，没什么上得台面的物件可以为贺，他欠我的贺礼我便不要了，且当做我的贺礼送过去罢。”
白碧君笑道：“婢还真是头次听说将欠条当做贺礼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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