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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半截生死


  碧玉楼最好的包厢此刻漾满了酒香,东南的佳酿和代国的美酒香味混在一起,只闻那个味道便能醉人。皇帝被店小二引到包厢门口,听到里间传来的商墨凛的大笑,不由得也微笑起来,拿手指在门扉上叩了叩。

  宛妤正和商墨凛讲她治国时的趣事,也是忍俊不禁,听到叩门声,以为是店小二送菜进来,便笑着应了句:“进来吧。”

  皇帝推门而入:“二位殿下谈的可还开心?”

  宛妤和商墨凛一起转头,看到皇帝,惊讶得表情都僵在脸上,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正要下跪,皇帝摆了摆手:“今日在宫外,不要那么多礼节,我来凑一凑你们兄妹的酒局。”

  商墨凛急忙道:“难得父亲有这样好的兴致,儿子再叫店家加两个菜。”

  皇帝撩起常服下摆入座,自己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上一杯:“常闻碧玉楼的云笋鸭子很是美味,你给我点个云笋鸭子。”

  商墨凛道:“这个已经点过了,父亲还想吃什么?您爱不爱吃素八仙?”

  皇帝道:“点上,这顿饭算我的,你看着什么菜好,都点上。”

  宛妤笑道:“父亲没吃过这里的菜,哥哥就别问了,尽管去罢。”

  商墨凛也笑起来:“那么,便算儿子给父亲敬的一份孝心吧,儿子银子带的很足,够在这吃上一天的流水席的。”

  皇帝品着宛妤带来的“塞上寒”酒,笑眯眯的挥了挥手。

  他已经有半辈子没出过皇宫,对京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一切都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新奇,他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举着酒杯向楼下看,他的子民们摩肩接踵的走在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面上抿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转过头来对宛妤和商墨凛微笑:“我虽然没能开疆辟土,可我的子民在我治下生活的幸福安康,我想,这应该算得上是政绩吧。”

  宛妤笑道:“父亲是守成之君。”

  皇帝叹了口气:“年轻时总是雄心勃勃,想要开创父辈们所不能及的基业,如今想来,能做到守成之君,已经实属不易,着实不应期望更多。”

  商墨凛道:“父亲治下国泰民安,甚少有暴动叛乱之事发生,在历朝历代的帝王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点了点头,对宛妤道:“代国最近可好?”

  宛妤道:“尚好,并无胡人叛乱,汉民暴动之事发生。”

  皇帝笑道:“宛妤也是守成之君。”

  宛妤起身对皇帝盈盈一礼:“臣谢陛下夸奖,定为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一脸严肃的单手虚扶:“朕且赐你一个心愿,说吧,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宛妤亦严肃道:“臣请陛下赐臣些财物,臣家穷,连浙王殿下大婚贺礼都送不起。”

  商墨凛掌不住,笑出声来,拿筷子点了点宛妤,对皇帝道:“藩国之君居然跑来京城哭穷,父亲,我看宛妤自从任了代王,一日比一日小气。”

  宛妤回嘴道:“哥哥不掌王权自然不知道钱有多难挣,妹妹整日提心吊胆,唯恐今年天生异象,毁了收成,那我可要饿肚子了。”

  皇帝执筷夹了一口素八仙,慢条斯理的咀嚼:“女儿家操持家务总比男人力不从心些,既然如此,父亲就赐给你个夫婿如何?”

  商墨凛愣了愣,道:“父亲……”

  皇帝挥手打断他:“阿妤觉得怎样?”

  宛妤笑容不变,又礼了一礼:“于女儿言,夫婿还不是必需品。”

  皇帝笑眯眯的不说话,商墨凛看宛妤的面色,怕勾起她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道:“说来,儿子大婚,不知父亲准备赐儿子些什么贺礼。”

  皇帝挑了挑眉道:“赐给你个侧室还不够么。”

  商墨凛撇了撇嘴:“儿子能否把这个侧室换成军饷?”

  皇帝道:“啧,你可是嫌弃杨家的姑娘?听说这姑娘上战场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日后你去军中,她也能跟去伺候,你的嫡母特意为你寻了这么个侧室,正室主持内府,侧室服侍你起居,坐享齐人之福的好事都被你占尽了,你还不知道珍惜。”

  商墨凛表情怪异,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宛妤“噗”地笑出声来:“以哥哥的身份地位,人品相貌,还缺女人服侍么,父亲太不了解他了。”

  皇帝“啊”了一声,点头道:“我忘了,如此看来,他一直耽搁着不结婚,也并不缺服侍的人。”语毕又对宛妤道:“那你可缺个夫婿服侍?”

  宛妤怔了怔:“父亲今日怎么总是提这件事,女儿并不需要夫婿。”

  皇帝“啧”了一声,探出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京中可有夜市摆起来?好容易出来一趟,想四处转转。”

  商墨凛道:“那儿子去结账,宛妤,你带父亲到门口等我,我们去娘娘庙走一走。”

  宛妤应了声是,起身为皇帝收拾了下服饰仪容,与商墨凛一同出包厢的门下楼,商墨凛在最前面,下了三阶,忽然脸色巨变,盯着一个地方看了几眼,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挡住了宛妤的去路:“我……你们先回去,我……”

  宛妤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有刺客出现,紧紧握住皇帝的手,闪身挡在他面前:“陆公公,影卫何……在……”

  皇帝被宛妤挡在身后,看着她的侧脸慢慢血色褪尽,一点点变白,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但见倚云楼南面窗边坐着的一对男女,那男子墨蓝长衫,襟边袖口滚着一寸宽的玄色滚边,侧脸硬挺俊朗,居然是……

  “杨慎……”她喃喃吐出这两个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是啊,杨慎,他并没有死。”皇帝面上浮起浅浅笑容,却在看到杨慎对面那个女子时僵住:“他对面的女人是?”

  宛妤退了一步,身后就是台阶,商墨凛急忙扶住她防止她摔倒,宛妤握住商墨凛的手臂,用力在他臂上掐出勒痕:“苏槿容。”

  特岩谷兵营里以“妾”自称的女人苏槿容,杨慎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回京了,他……带苏槿容回京了。

  劫后重逢的喜悦被这个认知取代,宛妤面色煞白,看向同样表情不豫的皇帝:“父亲,我想,我这次是真的不需要夫婿了。”

  杨慎是在四日前回的京,进宫觐见时身负重伤,为他看诊的御医说他背部遭受重创,虽然已经包扎处理,但因用药粗糙,导致湿气入体,一年之内都不得再动刀兵,皇帝并不知道他带了个女人回京,恰巧宛妤递折子来请求来京观浙王婚礼,皇帝便依杨慎之言对宛妤隐瞒了他未死的消息,等她回京时再安排二人相见。

  只是想不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情景相见。

  宛妤勾起唇角笑了笑,她面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淡淡匀开的唇脂附在唇上,饱满浓丽,犹如冰雪中怒放的红梅,她说:“我们走罢。”

  他们一行人在楼梯上耽搁了太久,便有上下楼的人不耐烦的催促,杨慎或许是被这边的动作惊动,随意偏头看了一眼。

  宛妤一袭素服在他的眼眸中缓步下楼,妆饰朴素,一看即知是戴孝之身,她面色白的和那袭素服几乎是同一颜色,瞳孔却是深深的墨黑,走在皇帝身边时神态冰冷倨傲,行动间却举止僵硬,掩饰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杨慎在巴彦浩特受了重伤,两千兵士只有三百人存活,他撑着一口气带着那三百人跋山涉水,绕道罗湖沙漠回特岩谷,躲避敕勒追兵,跋涉了将近两个月才回到军营,然而苏槿容却告诉他,他的孩子没有了,他的妻子没有在特岩谷等他,她回京了,而他背部的伤口因为太久没得到医治,军营里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是苏槿容四处为他寻访名医,将传家的陈年雪灵芝给他入药,衣不解带的服侍他,可是这些事情,应该是他的妻子来做的。

  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万念俱灰。

  杨慎在特岩谷躺了一个月,直到商墨凌因为接替了他在西陲的军职返回军中才得知,原来在世人心中他已死……被皇帝追封为礼烈候。

  是因为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应该及时死去么?在最绝望的时刻,他甚至这样想过,他此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在公主府里他一眼就看上她,然而她不要他。

  杨门名将的傲气因为这样狂乱的想法在他血液里复苏,伤势好转些许后,他便告辞商墨凌启程回京,她若要他及时死去,他偏偏要活着回京,只要他还活着,杨慎这个名字便依然是军中不倒的传说,军权便依然在他手中握着。

  甚至苏槿容请求他带她回京时,他明知她的用意,依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罢了,这段姻缘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女人,就当从未爱过。

  然而当他再次见到她,他们中间隔着一间人世,半截生死,酒楼里所有的喧哗在那一瞬间消弭了声音,他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叫嚣着思念,此刻最想做的事情,竟然是……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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