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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何处逢情不可怜


  皇帝看了看她的脸,微微一笑:“你这个表情,可真像你母亲。”

  宛妤抬起眼皮微微笑着:“父皇还记得母亲的样子?”

  皇帝微微敛了笑容,道:“怎么,怨朕?”

  宛妤道:“儿臣不敢。”

  皇帝显然不想与自己的女儿讨论这个问题,他命内侍温了一壶酒送上来,很惬意的浅酌慢饮:“今日沂王上书,请求前去沙场。”

  宛妤愣了一下,竟然一时不能回神,良久方道:“那父皇的意思是?”

  皇帝道:“三郎能把奏折递到朕面前来,显然是得到了你母亲的允许。”

  他话里意味莫名,宛妤似乎听出了浅浅的讽刺之意,顿时不安,却又不知怎样为母亲说好话,只能仓促的勉强一笑:“母亲从来觉得男儿不应养在高墙之内。”

  皇帝点头道:“朕年幼的时候,也想去疆场上阵杀敌,可是你的祖父和祖母从不允许,他们觉得,保护疆土是臣子的事情,而君王的责任,是保护这些为他守卫疆土的人。”

  宛妤放下筷子,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父亲,他正值壮年,可眼角已经爬上不易察觉的细小的纹路,她试着想象他跨马横刀一身戎装出现在边疆沙场上的模样,可无论如何只能想起其她年幼时参加皇族的新年家宴,他玄色龙袍走上金阶的样子,高傲而冰冷,这才是他应该的模样,他也应该只有这一种模样。

  于是她对他温柔的微笑,带着点小小的好奇,问道:“那,您现在想起这件事,有没有觉得很遗憾呢?”

  皇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速度快如一个幻觉,他又饮了口杯中酒,答非所问道:“如果朕不允许三郎上战场,他会很遗憾吗?”

  宛妤想了想,道:“我想,会的。”

  皇帝爽朗的笑起来,声音里有种云散天开的通透味道:“那朕就准了他的折子,不过既然想要见识真正的战场,朕就不好妄作安排,让他到驸马麾下去,至于放在哪个位置上,全按驸马的意思。”

  宛妤起身盈盈一礼:“儿臣替阿凌谢父皇恩准。”

  皇帝膳后去玉昭仪处安寝,宛妤回自己的寝宫,斟酌许久,唤人呈上纸笔,琢磨着给杨慎去一封家书。

  自那日在代王宫书斋一谈之后,杨慎待她已大不如往日,他看她时眼睛里那些让她偶尔心动的缱绻温柔已经不复存在,他在当夜启程前往卯城,辞别时一身戎装跨立马上,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对她说:“更深露重,公主还请回宫,臣必以死为国效忠,胡奴不灭,誓不还朝。”

  宛妤将那句“胡奴不灭,誓不换朝”听在心里,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觉得恐惧,就像她八岁那年在京城送别自己母亲时一样慌张无助,夜间的冷风卷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对他微笑,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可冷风似乎冻僵了面颊,她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蘸满徽墨的羊毫在灯烛下折射出潋滟的水光,她执笔良久,一个字都写不出。

  当夜代国公主居住的昭台殿到很晚还灯火通明,一封公主手书的书信在第三天傍晚和皇帝遣沂王入军的诏令一起送到了镇西将军杨慎手中,公主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沂王善纸上谈兵,或有失策之处,望将军海涵。”

  杨慎读完信,挑起一边唇角,冷冷的笑了笑,随手将信纸扔进桌案的一堆文书之中,便又和诸将一起商讨战势。

  杨漱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奇怪,便自己去将信纸翻出来小心折好放进信封中,在晚间拿去了哥哥的寝帐。

  “驸马殿下,我可以进来吗?”她俏皮的探了个头,在支撑帐篷的竹节上敲出“梆梆”的声音。

  杨慎看到是她,皱了皱眉:“我带你上战场,可不是让你来捣乱的。”

  杨漱玉蹦进帐篷来,将书信拍在他的桌案上:“呐,公主嫂嫂给你的家书被你忘在中军帐里了,我特意给你送来,怎么就是来捣乱的。”

  杨慎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我不是将它和圣上的诏令放一起了么。”

  “妻子的家书怎么能和圣上的诏令放在一起呢?”杨漱玉在他对面坐下,又将书信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应该把它妥帖放好才是,哎,嫂嫂的身孕快三个月了吧,我听人说三个月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她有没有说最近感觉不适?”

  杨慎将书信拿起来放在桌案一边,继续低头查看地图:“她嫁给我七年才有孕,若这一胎保不住,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反对我为延续子嗣而纳妾,但驸马纳妾,对公主来说是侮辱,所以她必会尽力保住胎儿,你不用担心。”

  杨漱玉被哥哥冷漠的表情和事不关己的语调吓住,好久才结结巴巴道:“可是……她是你的妻子啊,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啊,你难道一点不担心?”

  杨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玩味的一笑:“妻子?”

  杨漱玉看出了端倪,又笑起来,探着身子拍了拍兄长的肩膀:“你是不是和嫂嫂吵架了?哥哥你真是的,女人怀着身孕时脾气都会古怪一点,你就不能让着她?等爷爷和父亲知道了,定然得拿鞭子抽你。”

  “你不要对家里人多嘴。”杨慎看起了地图,语气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她从未将我当做丈夫看待,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杨漱玉瞠目结舌,她一个从未经历婚嫁的姑娘对这些纠葛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可在她印象里,宛妤一向是一个性情温婉平和,待人和善的女子,与她想象中的皇家公主截然不同,她庆幸自己的哥哥能够娶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做妻子,就连宛妤七年无所出,她的母亲打算暗地里为哥哥安排几个侍妾的想法都被她劝了下来,可是哥哥今日在远离她千万里之外的地方,表情冷淡的说出这些话,她迟疑着小心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杨慎不耐烦的抬头冲她皱眉:“你今日很闲,特地来找我讨论这些问题?”

  《大殷军史》卷十百三十一章:文隆三十四年五月,敕勒犯疆,上任代国公主婿镇西将军杨慎将西疆兵,五月十四日,沂王入西疆军任参谋将军。

  六月二日,诸军进次卯城,贼诱河套部入犯,官军击却次之。月末,杨慎率军战于康原,大破之,进康城,沂王率小部绕而游袭,断敌粮道,遂入敌特岩谷城,联杨慎军里外夹击之,占特岩谷城。

  特岩谷,位祁连山中,呈喇口状,狭而长之,易守难攻,然官军攻之,战报来,举朝皆欣,杨慎驻军特岩谷,谋祁原与敌战,沂王自请,准之,遂陷祁原。

  京城的皇帝在晨间朝会时拿到了西疆的最新战报,他一目十行的迅速看完,命人念了一遍,安之若素的看着满堂的一室寂寥。

  主战的这两个人,一位是皇帝的儿子,一位是皇帝的女婿,这样的战报传上京,皇帝命人在朝堂上朗诵,明显是想看看朝臣们的反应,渐渐的殿上开始有窃窃私语声传来,却始终没人敢出列上奏。

  皇帝看着这样的朝堂,一声冷笑。

  御书房早有代国公主的殿上司白碧君候着,等着呈最新的战报给公主过目,皇帝下朝后诏大臣议事,结束时已经将近晌午,白碧君还在书房外候着。

  皇帝揉了揉额角,吩咐宫婢换上清神明目的香料,将白碧君诏进书房:“公主近日身体如何?”

  白碧君恭谨的站在当地:“公主饮食愈发清淡且食欲略有不振,白日嗜睡,然夜间则辗转不眠,且似乎常常心神恍惚,已经唤太医诊过脉,正在服药调理。”

  皇帝唔了一声,又斟酌了一下,道:“最新的战报是驸马与沂王兵败困于祁原,马上,这个消息将在京城传开,变得人人皆知。”

  白碧君微微变了脸色:“陛下,公主万不可……”

  皇帝动了动手指,在桌案上敲出“笃笃”的声音:“公主绝不能知晓此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碧君躬身告退,一路上都在想怎样回复宛妤的问话,公主已经连着几日心神不宁,想必姐弟连心,千里之外沂王的困境她也能感同身受,以往她对战报一直不太上心,今日却一叠声的催着她去拿战报。

  中宫的皇后册封至今已经十余年,早已坐稳了那个后位,凤氏的女人总有让人惊讶的地方,与豫敬贵妃相比,这位的确更适合在皇后这个位子上挥斥方遒。

  坐稳中宫的女人如今更加不需要一个危险的姐姐来帮助她稳固地位,豫敬贵妃走出了赌运气的一步,将自己的儿子派去军中征战沙场,而沂王输掉了战争,皇后自然有本事将小错变成大过,甚至……能联动朝臣上书,削去沂王的封爵。

  白碧君打了个寒颤,快步向昭台殿而去。

  被白碧君一直担心着的中宫皇后只比皇帝慢一点点得到了沂王兵困祁原的消息,大长秋带来了皇帝对公主封锁消息的命令,安静烹茶的皇后低低一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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