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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牡丹亭外牡丹生


  吾女领代王责宛妤、吾婿领将军责谨行亲启:

  西疆敕勒骑兵犯,授婿杨慎镇西将军衔,速往西疆,重诏旧部。因事紧急,不必入京,自代国直达疆界。闻吾女受孕,特诏入京,代国奏折授加急递入京城。

  父即日

  自上次夜半接到皇帝入京诏令三年后,宛妤再次接到了入京急诏,这次的诏令在她的朝会中递来,字里行间都是急迫。她沉着脸将书信看了一遍,匆匆宣布退朝,退回后宫后立刻着白碧君来打点行李。

  杨慎的眉眼在看到西疆敌犯一句时变得冷硬起来,宛妤遣使先行,沿路打点杨慎一路可供补给的驿站,杨慎看了一眼身形依旧玲珑的妻子,有淡淡的不安之色浮起。

  宛妤一样样安排了两人出行的事宜,回头便跌进杨慎写满隐忧的眼眸,左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向他柔柔一笑。

  杨慎在她盈着笑意的眼眸中随之微笑,走到她身边将手揽在了她的腰上,道:“之前上阵,皆以破釜沉舟一去不回的心态前往,敌军贪生,自然惧怕,如今娇妻在房,弱子临世,满心牵挂,只怕要大败于阵前了。”

  宛妤笑道:“原来人皆称颂的‘战神’也会被温柔乡蚀了心中霸业。”

  杨慎动了动胳膊,将她小心的收入怀中:“你就是我心中的霸业。”

  折子戏里的那些才子佳人,太浓烈也太虚假,太不能当真,可偏偏蛊惑了众多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信以为真,宛妤自幼爱听这样的传奇故事,她命人收罗许多戏本子,沉迷于“如花美眷,逝水流年”的精致戏文中,却偏偏从不相信这些美丽的故事。

  “如果相信了,会因为明知自己无法拥有,而去嫉妒那些拥有的人。”宛妤带着杨慎到她弃置已久的小小书斋,铜锁打开的一刹那,似乎有岁月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杨慎带着好奇走进去,伸指抹一下积灰的桌面,正摊开的宣纸上用风流妩媚的簪花小楷抄写《还魂记》的选段,目光所及,正是“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一段。

  “贫寒书生柳梦梅梦见在一座花园的梅树下立着一位佳人,说同他有姻缘之分,从此经常思念她。而南安太守杜宝之女丽娘,才貌端妍,从师陈最良读书。她由《诗经?关雎》章而伤春寻春,从花园回来后在昏昏睡梦中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前来求爱,两人在牡丹亭畔幽会。”

  “杜丽娘从此愁闷消瘦,一病不起。她在弥留之际要求母亲把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嘱咐丫环春香将其自画像藏在太湖石底。后来其父升任淮阳安抚使,委托陈最良葬女并修建“梅花庵观”。”

  “三年后,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发现杜丽娘就是他梦中见到的佳人。杜丽娘魂游后园,和柳梦梅再度幽会。柳梦梅遂掘墓开棺,使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结为夫妻,前往临安。”

  “杜丽娘的老师陈最良看到杜丽娘的坟墓被发掘,就告发柳梦梅盗墓之罪。柳梦梅在临安应试后,受杜丽娘之托,送家信传报还魂喜讯,结果被杜宝囚禁。发榜后,柳梦梅由阶下囚一变而为状元,但杜宝拒不承认女儿的婚事,强迫她离异,纠纷闹到皇帝面前,杜丽娘和柳梦梅二人才终成眷属。”

  宛妤语气平平的述说这个瑰丽的故事,她伸手翻过一页书纸,莹白的指尖染上陈年积灰,阳光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忽然扬起一抹笑,漂亮到虚假。

  “杜丽娘在最需要爱情的时候遇到柳梦梅,深闺小姐本就没什么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遇到一个人,选无可选,便死心塌地的非君不嫁,就算折腾到阴阳两隔,丹陛皇阶也不罢休。而你……”她转过脸来,脸庞逆光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温温柔柔的,凉如清泉,“你出身将门杨氏,又是国家倚重的将军,如果你当初抵死不从,父皇也真的不会把你怎样,而代国公主与宣华公主比起来,显然后者能为杨家在最大的风险中带来最大的利益,谨行,你为什么会接那道赐婚旨?我记得你初初见我时的表情,并没有很开心。”

  杨慎的笑意微微收起,有种无奈的叹息之色:“阿妤,我们成婚七年,你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宛妤微微侧脸,道:“在皇族里,感情是最应该舍弃的东西。”

  杨慎却道:“如果你真的舍弃它,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阿妤,女人软弱一点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

  她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那些说不得的皇族秘辛,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之中埋葬了太多无用的女子和这些女人的感情,皇帝能给他宠的女人地位权利和金银,却只能给他爱的女人打开地狱之门,她想起曾被她的祖父真心爱过的那个沈姓女子,那块什么都没有的墓碑,这就是君王之爱,甚至不能给她冠夫姓的资格。

  她在皇宫里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甚至会在深夜听见她们悲哀的叹息,她痴迷于那些虚假的姻缘故事,日日游走在戏文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之间,她的母亲敬爱她的父亲,可怜他终日生活在一群算计他的女人中间,想要用微薄的爱情在这冰凉的宫殿里给他哪怕一丁点的温暖,可他不需要,他放逐了这个真心爱过他的女人,终于将她变成了宫殿的模样,她的智慧本可以为他的帝国添砖加瓦,却让他亲手变成了从他手上谋算江山的利器。

  杨慎认真的看着宛妤,神色专注的好像要看进她灵魂深处,可那双眼睛犹如一滩无法探测的深浅的湖,像金殿描龙影壁前的帝王,也像沂国王宫里言笑晏晏的贵妃,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看着你的时候,你永远不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忽然便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他出身名门,武艺超群,少年时便统领三军,在战场上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本事让他拥有足够的骄傲资本。手下兵士用粗野言语谈论女人的时候,他也曾想象过日后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的样子,那必定是隐忍而又嚣张,脆弱而又坚强的女子,与所有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一样的女人。皇帝加急的书信到达边关的时候他心里是极不欢喜的,好像自己对国家的忠诚被怀疑被侮辱,于是便一路带着情绪回京,进府便与父亲翻了脸,扬言此生决不对自己的女人低头称臣,故而决不娶皇家公主为妻,而他的祖父却对他说,他看不上娇蛮任性的公主,被指婚的那位公主估计还看不上他这样,除了带兵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他觉得好笑,便答应前去公主府接妹妹回家,趁机见一见这位被帝王冷落些许年后又忽然被宠上天的公主,在他的想象里,这必然是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

  当宛妤从长廊的拐角里忽然转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看到她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悲伤的怒气,而当他单膝下跪行军礼时,面前女子的手掌嗖然握紧,微微颤抖,他看见指缝间微微渗出的血迹,听到的声音却温婉平和的似深秋之水,那平日看惯了的红色血线忽然充斥了他的瞳孔,结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勒住了他的心。

  他娶的这个妻子,他体谅她从小在阴谋算计中长大,体谅她已经成为本能的步步为营,他心甘情愿的为她放弃他挚爱的疆场,心甘情愿的放任自己卷入最为痛恨的政治阴谋,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家族牵扯进皇位之争,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堵上自己所有的筹码,只为了她在他面前一个放下所有心结的微笑。

  “阿妤,”他的声音里有自怨自艾的悲哀,“你舍弃的是你所有的感情,还是,仅仅对我的感情?”

  “你不过是依仗我爱你。”他说。

  宛妤是皇帝的第二个女儿,排行最大的公主在生育子嗣时难产而死,母子均赴了往生,等宛妤回京待产的时候,皇后谏言在长秋宫内打扫一间干净的宫室安置她,从民间选最有经验的稳婆,免得再出意外。

  皇帝采纳了皇后的意见,却将宛妤的居所改到了皇帝起居的甘泉宫内,公主拥有进入皇帝御书房的权利,命人搜罗了许多戏本子,用来打发时间。

  皇帝每日都会收到前线传来的战报,随军文书将边疆每一丝变化都记载下来,大大小小,事无巨细,而皇帝看战报时从不避讳宛妤,有时宛妤不在书房内,还会让随身总管太监送到她的寝殿里去。

  “驸马似乎从来没有只言片语问候你。”一日晚膳时,皇帝手里执着一只银勺,慢条斯理的问,“他难道不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我在父皇身边怎么会不好,何况战事紧急,他一心扑在军务上就好,不必分心来担忧我。”宛妤回答时语气淡淡的,连眉眼间的神色都没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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