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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捏(我)走呀们


北戴河的冬天这么冷,风吹起来没完没了,新兵们还没有发冬衣,就天天窝在宿舍里学习条例条令,几个新兵早已经熟悉了许多,对部队也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一切行动听指挥”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就要挨罚。

        每天屋子里除了“嗡嗡”的念条令的声音,就是坐在床上“咯吱咯吱”地整理内务。新兵的被子跟面包一样的软,也很不听话,不象班长的被子,被子皮儿都快成黄色的了,薄薄的随意一整就成了豆腐块儿,往床上一摆,下面铺着白色的床单,要多么整洁就有多么整洁。在床上叠被子,有劲儿使不上,干脆全都拿到黑的发亮的水泥地板上用脚踩、用小板凳砸、用水捏出棱角。后来,有些新兵耍小聪明,跑到蔡各庄小卖部找老板买来照背子尺寸给锯好的三合板放进背子里。这么多年老板做这生意可多了,轻车熟路。有了板子撑着,到也有棱有角,几个新兵每天捏捏边角,早早的干别的去了。可是,被连长、排长检查到了,直接把被子掀到地上,排长会直接把被子扔进厕所。不仅要没收那几块三合板,还要在全连做检讨。开玩笑,叠被子是部队的一个光荣传统,更是细腻作风的养成。战场上,细节决定胜负。就象“三岁看大”的道理一样,一入伍必须要养成良好的习惯,不然你这被子都叠不好,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掀掉地上、扔进厕所的被子的几个新兵拾回来,老老实实地叠被子,再不敢造次。

        我们宿舍,最爱唠叨的就属那俩个北京兵了,天天听着他们掰呼才知道什么是“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的狗腿子”了。他们言谈举止流露着首都人的优越感,对我们几个来自陕西、山西和农村的新兵很有点瞧不起的味道,有时候还颐气指使,几个农村出来的新兵似乎也有点讨好他们的意思,我看不惯他们的造作,也懒得搭理他们,没事了就写写日记,很少参与几个新兵的谈天说地。不招惹别人,却总会有人来烦你。下铺的石磊瞅我上厕所的功夫,把藏在被子里面的日记本翻了出来,大声在宿舍念了起来:“1987年11月20号、星期五、晴,上午开大会,旅长冯永义参加。坐了两个多钟头,还要保持腰直,腿拢,所以把人累得要命,屁股酸痛,还不如训练好。旅长的话象裹脚布,又长、又软、毫无生气。我睡着了。下午连里又开了誓师大会,帮着石磊和班长写了很长时间的发言稿。真是绞尽脑汁,写出两份。给班长写的稿子,也因没有教师的味道,磕磕巴巴,把班长弄得下不了台,真对他不起……”刚进屋听到他们“哈哈”的笑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一下涨红起来。上高中时,有同学把我的箱子撬开,把里面妈妈炒的鸡蛋酱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空瓶子很随意地扔在炕上,那股子怒气因为抓不到正主也只能咽进了肚子,今日之事就像昨日之景,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石磊面前,恨恨地从他手里抢下日记本,骂道:“你有毛病啊,你”,然后攥着拳头一付拼命三郎的样子,我的举动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石磊讪讪地笑了,躲到陆永发的一旁。忽然,我又觉得好没有意思,就坐在了位子上,不再说话。班里的新兵们谁也不再说话,气氛非常沉默……

        那以后,北京哥俩谁也不再招惹我,坐下来总是问我:“你父母是干什么的?”问多了,就给他们编编我们家的故事吧,很自豪地跟他们讲:“我爸是机修厂厂长,我妈是子弟校校长,我有一个姑姑在美国。”嚯,这身世是不是很利害?不过,入伍前妈妈从子弟校抽调到矿计生办、姑姑就在我们家闲待着呢,这噱头把他们和所有新兵都唬住了,其他人都比较听话,于是哥俩把矛头对向了□□兵。

        “哎,□□兵,你丫今天怎么走的齐步,又挨排长骂,你起来练练。”□□兵走路八字脚,永远和班里的其他人不在一个调上。□□兵很听话地站起来的,石磊轻声说:“齐步走,一二一”□□兵“啪啪”地走了两步,陆永发“啪”一大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你丫,走的啥。”□□兵用白眼珠子瞅着他,石磊又说:“看啥,再来”□□兵的后脑勺又被陆永发“啪”地刮了一下,□□兵的眼睛都要冒出了火。“嗯”班长的声音在紧闭的房门外响了一下,他在外面已经站了半天,几个新兵站着看热闹,听到班长的声音立马坐在小凳子上,□□兵本还站着,被石磊拽到了凳子上,□□心里直骂娘:“mb,看老子不收拾你”。

        □□兵今早挺高兴,轮到他值日,早早吃完饭便正二八经地迈着石磊纠正的齐步往宿舍走,路上看到了同村的二小,左右瞅瞅没有三班的人,便拉着他躲到操场东边的小树林点了颗烟,美美向高空吐出一根烟柱,对二小说:“二小,捏(我)们班的北京那个兵总欺负捏(我)”身高马大的二小一听:“咱们怕球过谁?揍球他一顿。”“等害(下)连,咱们唤上四宝、三流一起,打球他们一顿。”“行球们。”俩人吸完烟,把烟屁股狠狠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碎,一块儿摆臂齐步向那栋灰色的大楼走去。

        石磊的被子叠的漂亮,班长便让他管理起全班的被子。这小子得到班长重用,更神的不得了。今天瞅那个不顺眼,把被子给人家拆了,明天看不习惯这个,直接把人家的被掀到地上,把代理排长的那一套学的有声有色。代理排长来检查,几乎没有一个是好好在床上待着的,象鬼子进村扫荡了一样,一排所有新兵的被子全都趴在地上,有的直接扔到楼下,搞的大家心慌慌的。石磊这小子也这样,新兵们生怕报告给班长留下不好的印象,都乖乖的,没人敢哼声。□□兵脸上挂着笑意推门进了房间,第一眼就感觉到哪儿不对,那个瘦瘦的细条儿北京兵像班长似的靠在窗户边的桌子上,抱着臂膀眯着眼瞧着他,他举目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我的被子哪?“排长给你扔厕所了。”石磊的北京腔响了,□□兵心里那个憋屈啊,转身向不远处的厕所跑。跑进厕所一看,还好被子没有扔进小便池子和蹲坑里,只是扔到了还算干燥的地板上,他紧忙上前翻了翻抱了起来。楼道里还算清静,大部分新兵还没回来,他抱着被子跑进了屋子。石磊一看:“哎,我说你丫挺的,臭不臭啊。”□□兵把被子往床上一扔,也说了句:“你丫挺的。”这几天,我们哥几个都记住了北京兵的口头禅“你丫挺的。”石磊一愣:“咦,你丫反了你啊。”上来扯着了低矮的□□兵衣领,石磊扯扒了几下竟然没有扒拉的动,反到被□□兵顶到了床架上动弹不得,横眉冷对地僵持着。忽然,□□兵“哎呀”一声扯下了石磊上衣的全部扣子重重摔倒在光光的水泥地板上,几个棕色的扣子也紧跟着“啪、啪”地掉落下来,钻进了床铺、桌子下面,他“哎呀哎呀”地来回滚动起来。这是吃饭回来刚进门的陆永发,看到石磊被□□兵死死顶在床铺的铁架子上动弹不的,便从后面狠狠一脚踹到了□□兵的腰上,石磊也疯了一样又上去跺了几脚,一同回来的新兵们一窝蜂挤进来,这个抱石磊,那个拉陆永发,三班的咋呼声、打骂声惊动了一层楼,外面立马围了一堆看热闹的新兵。古军峰一看这架式,撒腿就往外跑,挤出人群窜下楼跑向饭堂,看到几个新兵班长晃晃悠悠地过来,他对班长说:“班、班长,打架了”班长吓了一跳:“打架了,谁打架了?”“不知道,都是咱们班的。”几个班长一听,快速跑向了宿舍楼,古军峰一愣:“这班长们,跑的咋这快?”然后,也急急地往回跑。

        □□兵还躺在地上“哎呀哎呀”地叫着,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不少,也不来回滚动了。“妈的,都给老子滚回去”只听外面一顿“噼里啪啦”声,瞬间,挤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跑的没了踪影,我们几个还抱着大个了陆永发和瘦条的石磊,班长一进屋,脸色黑里透着白,尖着嗓子喊道:“干什么你们,都他妈的撒开手。”几个人都放开了他俩,他俩也不嚷嚷了,□□兵的声音也消失了。班长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脑顶的头皮一阵发麻“tm的,坏事了。”他看几个新兵都松开了撕扯的手,赶紧走向□□兵。□□兵又“哎呀哎呀”起来,其他班的几个班长也过来了,他们班的新兵没有参与,都松了口气。几个班长问了问情况,也不知所以,便帮着把□□兵抬到陆永发的床上,有点山西口味儿的二班阮班长很有经验,按着□□兵的肚子四肢一通问,□□兵用手指了指后腰,阮班长又轻轻按了按,他又“哎呀”一声,阮班长又问“能不能坐起来?”便扶着他,还好能坐起来,没有骨折,只是踹的劲大了点,没啥大碍。几个班长看看没什么事,便都离开了。班长憋了一肚子火儿:“你们都站好了”几个人赶紧站到了班长的右手边,□□兵躺在床上。这次班长,很规矩地站在那儿,也没有靠在桌子边,声音很严厉地说:“你们几个怎么这么不省心,说说,咋回事?”我们几个人看看石磊,看看陆永发,确实不知道咋回事。

        到了晚上,□□兵美美地睡了一觉,才告诉班长前因后果。还好,事情不大,没有闹到连部,班长让石磊、陆永发在班务会作了检讨,撤了他管理大家内务的“职务”,由我开始管理。

        □□兵心里却早起了波澜。

        过了没两天,一排在深夜搞了一次紧急集合,他最后一个跑出宿舍楼,又被排长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心里那个气啊:你们tm的就会踢人啊。等他抱着散了架的被子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宿舍,他的心也散架了,带着浑身的臭汗味儿躺在床上,暗想:mb,老子不干了,还等什么下连?走呀们。

        凌晨一点,满屋子汗味儿、脚臭丫子味儿,还有阵阵的鼾声,窗户外面连风也没有,天上的星星也很亮。他悄悄下了“咯吱咯吱”的铁床,盯看圈着身子的大个子,估计晚上跑的太累了,睡的跟死猪一样。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把他从外面小卖部买来的水果刀揣进了衣兜:mb,算球了,爷走呀们。他悄悄溜出了新兵宿舍楼,沿着冬青树丛轻手轻脚地到了营院大门。在哪儿,他前几天早看好了地形,离大门不远处的围墙角下有一条用石块砌成凹形的水沟,几根铁栅栏与外界隔离起来,他估算了一下,以他瘦小的身材完全可以穿过那些铁栅栏。夜色很深了,一丝的冷风都没有,只有大门两侧的路灯把周边照的雪亮雪亮,一个穿着毛皮大衣、裹着棉帽的哨兵在紧闭的大门内侧走来走去,时不时还使劲地跺跺脚发出“嘭嘭”的响声,响声传出去好远,隐隐还能听到夜色里“嘭嘭”的回音。□□兵的心脏随着“嘭嘭”的声音也在“嘭嘭”地乱跳,几乎快要爆炸了。忽然,哨兵停下了脚步看向这里,他吓了一跳,头上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紧忙往地上一爬就势滚进沟底的阴影处,还好哨兵并没有走过来,他开始慢慢地爬向铁栅栏处。哨兵又发出“嘭嘭”的跺脚声,□□兵紧贴沟底大气不敢出,更感觉不到冷气在身体里的窜动,其实手脚早就冰的发麻。“悉悉索索”爬动的声音又引起哨兵的注意,“啪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嗖嗖”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几股子冷风,扑向了哨兵,哨兵停下了脚步,一看是那股风吹着没有扫尽的树叶迎风飞舞,便又折身回到大门旁边绿色的木头岗亭附近溜达。□□兵心道:天助我也诶。哧溜哧溜爬的更快了,来到铁栅栏处,蹲起身子,一侧身就从中间两根铁栅之间钻了出去,然后又爬出好几百米,不管不顾地站起身跑向黑夜,那股风似乎很有灵性追着他跑出好远。他跑的就要虚脱了,身上的绒衣绒裤也湿透了,脚痛的很,他停下来弯身拍拍腿。突然,“呜呜”两声火车汽笛声从传来,他抬起头来,远处天空已经升起了红色的亮点,火车就在附近了,他咬着牙:mb,要不是你们欺负我,我才不跑呢。家里连白面每每(馒头)都吃不上,mb来的。然后,挺直了身子,迈动着八字步“啪啪”地向火车鸣笛的地方跑去。

        他躲避着早起的行人和车站的工作人员,站在了一列拉满黑煤的火车下,他又挠头了,这是不是开往山西的煤车?他知道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可是……天渐渐亮了起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爬上去再说。火车“呜呜”又拉了两下笛,缓缓地开动起来。他爬在煤堆上透过车厢挡板的缝隙看着手持信号灯渐渐变小的铁路工人,“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刚身上还是热烘烘的,火车这一开动起来,细煤渣、细凉风便像刀子一样一阵一阵绫迟着他,“阿嚏、阿嚏”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圈着身子打量着这节长长的装满黑煤的车皮,除了煤还是煤。咦,这是啥,他看到一块叠成愣角黑乎乎的东西,这让他想起了他的被子和新兵连那哥几个,有点后悔了。

        火车“咣咣铛铛”地走着,天更冷了,□□兵两条青鼻涕流了下来,又不落下来,似乎冻住了,他现在急需要取暖,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朝那块方方正正的东西爬去,噢,是一块厚厚的苫布,他又瞅了瞅周围,只有用来堵塞挡板缝隙的稻草,他便使劲从上面抽出了两把稻草,埋在上面的煤渣瞬间飞舞起来,弄了满身满脸,“咳咳”被呛着咳嗽起来,他把两把稻草摊开铺在煤上,又费劲把冰冷的苫布往身上拉了拉挡着风,爬在了下面……

        “哎哟,妈呀,这儿咋还有个人?”几个卸煤的工人忽然被下面爬着的一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扔了苫布。一个胆子大的工人,抓起一把铁锹捅了捅像死人似的那个人。尖尖的铁锹头扎痛了□□兵,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摆了摆头,感觉绿色的解放帽抖落下不少的煤粒,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有点迷糊。“哎,不是死人,还活着呢。”他听到人的讲话声音,冰冷麻木酸痛的神经开始有了点感觉,便翻过身子坐了起来迷茫地看着像碳一样黑的工人,他们白白的牙齿让他永远记忆下来,工人看他迷迷瞪瞪,断定他是一个“精神病”,有人便跑到站里告诉了站长,他被几个工人几乎是抬到了车下,他的腿肚子都在转着筋,站都站不稳,双手抱着又坐到了地上。站长带着公安的几个人过来,看他浑身黑不溜秋,哆哆嗦嗦、鼻孔下挂着两根亮亮的鼻涕柱,一副可怜样儿。穿着一身绿色、袖口带黄边的中年警察大着嗓门问他:“喂,你叫啥名字?你是哪儿人?干什么的?怎么跑到这儿了?”一连串的问题,□□兵的嘴唇都在哆嗦,“捏(我)、捏(我)”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中年警察上来摸了摸他衣兜,掏出了那把水果刀,又问道:“这是你的吗?”他点了点头,看他冷成这样,又问道:“你能走吗?跟我到派出所去。”这次,他听的比较明白,又点了点头,哈腰低着头蹒跚地跟着站长他们向站里走去。天已经大亮,一些等火车的乘客们好奇地盯着他看,忽然□□兵感觉到很丢人,前两天自己还是戴着红花上的火车呢,想到这儿他的头低的更低了。进了派出所,站长与那个问话的中年民警低声嘀咕几句,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他被带进了“询问室”。中年人很严肃地说:“你坐在那儿。”然后用手指了指一张桌子前面的一把看上去很结实的木头椅子。进了暖和的屋子,刚才冻到心肝都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两根黑溜溜的鼻涕柱“啪啪”掉在了水泥地板上,留下两滩水迹,□□兵忙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结果脸又成了花脸,只剩两只白眼珠子转来转去,中年警察皱皱眉头,也没有说什么。□□兵的大脑开始活泛起来,啥也不能说,这要是交待了自己从部队里跑出来的,送回去还不“枪毙我啊”,电影里的“逃兵”都是被枪毙的。他很听话,老老实实走到中年警察指定的椅子上坐下来。中年人的眼睛像x光扫瞄仪一样扫过他,从□□兵的穿着打扮和走路的姿势看,已经断定这是一个想跑回家的新兵,只要问清是哪个部队的就好办了。秦皇岛火车站是一个客货集散地,驻军很多,常常能逮到想跑回家的新兵。

        “哒嘀、嘀嘀哒”起床号响了。一夜的折腾,虽然都不想动弹,可新兵们还是快快起床了,叠被子,清理卫生。陆永发最讨厌上面的人。咦,往常上铺都会“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今天咋回事儿,没动静。站在地上的大个子看到上铺的被子凌乱地扔在铺上,人不知去了哪里。没再想别的,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内务。“哒哒嘀、嘀嘀哒”出操的号还没有落下,新兵们都站在了门口等着班长下命令。

        “一班,跑步走”“嘭、嘭、嘭、嘭”地走了。

        “二班,跑步走”“嘭、嘭、嘭、嘭”地走了。

        “三班,跑步走”“嘭、嘭、嘭、嘭”我们跺着脚跟着跑了出去。

        我看了看身后,□□兵人呢?

        队伍散开后,班长看到□□兵不在,就走过来问我:“□□兵人呢?”我立刻答道:“报告班长,出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班长心里“咯噔”一下,“m的,别跑了啊。”又挨个问了一遍,谁都不知道□□兵去了哪里。班长好不容易熬到下操,赶紧安排我们几个找他。水房没有、厕所没有、饭堂没有、小树林没有……班长意识到,这小子确实跑了。他赶紧跑到排部向代理排长报告,代理排长一听急了,提着武装带气势汹汹进到三班宿舍,我们几个新兵早吓的腿肚子都有点抖,全部立正站好喊道:“排长好。”,排长怒目圆睁地环视了还算整洁的室内,恶狠狠地一个一个又问了一遍,说道:“一会儿你们三班哪儿也不要去,在室内待命。”“是,排长”我们齐声答道,代理排长也不搭理我们:“走,翟班长,去向连队汇报。”他们一阵风出了门,班长刚走两步,又回来对陆永发说:“你,看着他们,谁也别出屋。”陆永发“啪”地立正:“是,班长。”班长转身一走,大个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很是神气,他说:“哥几个,是不是□□兵跑了?”我一听心脏紧跳了两下,这要是跑了?几个人都议论起来,古军峰说:“额,昨天看他就不对劲儿。”大家都看向他,他看大家都注意听他的话,“咳”干咳了一声,“昨天,额看他连饭都没有吃,低着个脑袋也不说话,感觉他就有问题。”我们一听,“切,这就叫不对劲儿?”陆永发想起昨天踹他的事,暗想:坏了,不是因为我踹他才跑的吧?他的脸色暗了下来,石磊看他脸色不好看,问道:“老陆,你咋了?”老陆猫着腰,把嘴凑到石磊的耳朵旁,低低地说:“咱俩可能闯祸了,□□兵不会是因为咱们打他,他才跑的吧。”石磊也傻了眼,半晌没说话。

        □□兵的失踪,让我们心理都有了压力,士气低低落落,我们由二班长代管,二班长晚上就睡在班长的铺上,班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三天上午收操回来,忽然看到□□兵正坐在平时班长才坐的椅子上低着头听班长说着什么。班长坐在床铺上扭头看我们进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来,你们几个都过来。”大家自觉地站成一排,他走过每一个人身边看着每一个人的脸,足足盯了五六秒,我的眼睛不敢看班长的眼睛,眨眨看向了地面,却很想知道班长这两天去了哪里,从哪儿找到□□兵的。

        □□兵扒上了从山西到秦皇岛的运煤火车,本想回介休却跑到了秦皇岛。中年警察见□□兵鼻子一吸一吸地抽着青鼻涕,低着头不讲话,没有理他,坐到桌子内一侧,自顾自点了一颗烟吸了起来。他“审犯人”很有一套,对付一个新兵蛋子更是小菜一碟,他是76年的老兵了,懂这些新兵的心理,他吸完烟,叫旁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去打一盆热水、买两个馒头来。一小会儿功夫,年轻警察把一碗稀粥、一碟小咸菜酱豆腐、两个馒头摆在了桌子上,馒头散发出的香气立刻钻进了□□兵的鼻孔,他使劲吸吸,抬起头盯上香气发出的地方,喉结不自主地抽动了好几下。中年警察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小子,玩深沉,我看你不开口。□□兵觉得过了好久,也没有人理他,他把目光往四周看看,看到了门外两个瞅着他的警察,他的心又忽悠一下:这是警察局啊,捏(我)要是说不清,也是要坐牢的啊。中年警察看到黑不溜秋的□□兵看他,就开了口:“小伙子,我们又不是抓你,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就可以出去了。”□□兵看着他刚刚还很严肃的模样怎么变的和蔼了?他斗着胆子:“贼疙瘩(这儿)是、是介休不?”中年警察没听明白,只要他开口就好办。他把放在旁边冒着热气的脸盆端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先洗把脸,这儿是秦皇岛”□□兵愣了愣,他不知道哪儿是秦皇岛,只得低头看看自己的黑手,纯绿色的衣服也是黑的,绿色的胶鞋也是黑的,他便蹲下来把手放进了白净的水盆里,一股黑色棉絮状的东西在水里迅速扩散开来,他又胡乱地摸了一把脸,脸盆里的水颜色更浓了,平时都懒的洗漱的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敢用人家搭在桌子边上的雪白毛巾,装备用袖子擦擦脸。中年警察赶紧制止了,硬把白毛巾塞给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了两把,白毛巾变成了黑毛巾。他拿着毛巾不知是该放进水盆里洗一下,还是随手搭到桌边上。中年警察从他手里拿过毛巾,对门边的年轻警察说:“小李,把脸盆端出去吧。”年轻警察过来,端走了那盆子黑水。“坐下吧。”中年警察看着黑眼圈、黑鼻孔、黑耳孔的□□兵有点好笑,把桌子一边的稀粥、小咸菜酱豆腐、两个馒头推到他面前:“快吃,都冷了。”本还有点扭捏的□□兵,早饿的不知道他奶奶哪面是北了,抓起馒头就着五根黑指头印啃起来,这吃相要是让班长看到,准要踢他屁股。“慢点,慢点”中年警察瞧他这吃样,就知道饿的不轻。三下五除二,□□兵把面前的所有吃食扫荡的干干净净,很不好意思地放下粥碗,人也有了精神,早晨死了般的感觉也没有了,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感激之心,什么枪毙了、什么坐牢了早抛到九天之外,对着坐在对面的中年警察说:“捏(我)是山西介休的新兵,想回家。”“噢,那你的部队在哪儿?”中年警察问道,□□兵挠挠头,头上立马掉下许多黑煤渣,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想了半天:“捏(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北京司令部”“北京司令部?”中年警察满脸疑惑,□□兵一听:“真的,没拉骗你(没有骗你)。”中年警察北到山海关葫芦岛,本市北大营,南边北戴河的部队他都知道,头一次听说还有个“北京司令部”。其实,我们新兵都以为要去北京,谁知道拉到了北戴河。后来才明白,三旅归北京军区直工部管,确实属于北京军区司令部。中年警察理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又问:“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兵刚要挠头,想了想又放下了:“蔡各庄吧”“哪儿?”“好像是蔡各庄吧。”“蔡各庄”中年警察又自语道,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是51401部队的驻地。他乐了,是不是那儿的兵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他问道:“你叫什么?”“捏(我)唤□□兵。”中年警察站起来,随手把放在窗户台上一个白瓷缸水杯递给他:“你先喝口水,我也当过兵,别动不动就想着跑,都是大老爷们,心字上面一把刀,忍一忍就过去了。象你现在这样儿,吃苦不说,自己还难受。”然后拉开抽屉,把一把装在朔料袋里很脏的水果刀举了起来,问道:“这刀是你的吗?”□□兵紧忙点点头:“捏(我)在小卖部买的,捏可胜呀未钢(我可啥也没干)。”他才不敢说出想捅了大个子的想法。中年警察听了,把刀子又放进了抽屉,把那个小李喊了过来,走出了“询问室”。

        □□兵想想,这警察说的是个理儿。

        “铃、铃”北戴河总机房的外线电话响了起来,接线的男兵接通电话:“你好,请问接哪里?”中年警察带着东北腔调说道:“我是秦皇岛火车站站前派出所,你们那里是不是跑了一个新兵?”接线的男兵一听,这可是大事儿。总机和新兵营在一栋楼上,他们这儿是禁区。“请稍等,我帮你转接新兵营。”他赶紧把插线插进了新兵营的插孔……

        代理排长和三班长带着嘎斯吉普车把□□兵从秦皇岛接回了营房。

        代理排长很想狠狠扇他几个耳光,给一排丢尽了脸,可想到营长连长的千叮咛万嘱咐,才板着脸把他拉了回来。自然,他也没被枪毙,在班长仔细询问下才知道前因后果,□□兵转到了二班,二班调过来一个叫许谅伟的陕西新兵,两个北京兵后来老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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