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耳语

【耳语】

        纪言卿轻轻一笑，眼里流露出向往和敬佩：“当然记得。”

        “听说当时有一位姓孟的将军勇猛异常，与领兵的陌族大王女在焉山下酣战了几十个回合，最终将大王女陌飘如斩落马下，取了她的项上人头勒马而归。如今想来，那位将军就是王爷你吧？”

        与陌飘如的那一战是慕颜从军后的第一场硬仗。

        那时她才十四五岁，幽州的热风和烈日将她锻造成一柄锋芒毕露的刀，她率领军队驰骋千里，最终在焉山脚下与狼狈逃窜的陌飘如鏖战了半个时辰，将那不可一世的草原少主斩于大慕的军刀之下，也缴获了她手里象征陌族王权更替的断云裂青刀。

        “那一战之后，徐将军就将断云裂青刀送给了我。”慕颜语气稀松平常，却没有告诉他那一役之后她血流如注、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差点就死在了幽州。

        纪言卿看着面前身负甲胄、头戴王冠的慕颜，忽然想：如果慕颜没有被天佑帝召回京都，日后她一定会成为像荥阳王和徐定幽那样赫赫有名的大将，而不是被困在这京都里被太女和安王那样的人疯狂嫉恨和中伤。

        又或许，这才是陛下召慕颜回京的目的吧？

        毕竟慕颜一回京就和安王、太女都闹地很不愉快，慕颜嫉恶如仇，在惯于逢迎、擅于筹谋的京都显得格格不入。慕颜吸引了太女一党不少的视线，晋王那边的麻烦反倒少了不少。

        纪言卿毕竟还有父亲依靠，慕颜少年失怙，又有谁能护着她呢？

        想到这里，纪言卿对她更有些难以言说的不忍，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道：“王爷去幽州从军，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不以真名示人呢？”

        纪言卿的问题让慕颜重新想起了当初请旨离开皇宫去从军时母皇冷淡平静的神色。

        她隐约还记得，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天气，延英殿里落针可闻，天佑帝坐在御案前，听她说完只是淡淡地抬起了眼睛：“你想去从军？”

        小小的慕颜拘谨又紧张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甚至连回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是。”

        “你门门功课都落在后头，唯有骑射和刀剑之术名列前茅，去从军倒也不错。”

        天佑帝思考了一番慕颜从军的优劣势，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年少的她会不会风餐露宿、甚至有去无回。

        “只是你毕竟是皇女，若要从军便不可向人透露你的皇女身份。日后除非朕下旨召你回京，你不可随意泄露身份，记住了吗？”

        “记住了。”慕颜低着头说。

        连回话时要自称儿臣都不知道，天佑帝皱了皱眉：“下去吧。”

        那是慕颜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和母皇的独处。

        从延英殿里出来以后，慕颜默默地往御花园以前她经常一个人呆着的地方走去。她躲在假山后面，坐在狭小的石洞里，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穿过的。

        慕颜悄悄透过假山的缝隙朝外面看过去，贤妃君上正带着八皇妹和九皇妹在花园里抓蝴蝶。她们玩累了以后，赵贤妃就给她们擦掉脸上的汗、拍掉身上的灰尘，牵着她们的手有说有笑地回宫去了。

        慕颜藏在石洞里，看着八妹和九妹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九妹也没了父君，却还有母皇和贤妃君上疼着她、宠着她；不像自己，是个人人讨厌的野孩子。

        几年过去了，慕颜以为自己早就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了，可突然回忆起来，她心里还是满是苦涩的滋味。

        慕颜早已经习惯了沉默，所以也没有和纪言卿细说那些埋在心里的伤疤，她随意遮掩了过去，仰头吞了一满杯酒入喉：“这是母皇的意思。”

        之后纪言卿没有再说话，慕颜也不想再开口，只是埋头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烈酒入喉，不一会儿喉咙里便烧了起来，曾经在大漠孤烟下对月高歌、在长河落日里纵马奔腾的日子只能存在于回忆之中了，慕颜干脆抓过酒壶，掀开盖子一股脑地灌进了嘴里。

        慕颜酒量不差，可这样不知节制地喝酒，没过多久她就醉了。

        “王爷，你不能再喝了。”纪言卿夺走了她手里的酒壶。

        “给我。”慕颜浑身酒气，抱着他的腰想要抢走他手里的酒。

        纪言卿有些后悔刚才问了这个问题，他把酒壶放到了慕颜伸手拿不到的地方，架着她往床的方向走：“好，我们去那边拿新的酒。”

        “再拿新的，再来一壶……”

        慕颜醉眼朦胧，脸色微红，跟着纪言卿的步伐踉踉跄跄地往床头走去。

        “王爷，我们睡吧。”纪言卿脸不红心不跳地哄骗道。

        喝醉了的慕颜生气地瞪了纪言卿一眼，一把抓着他的腰将人推倒在床上，满身酒气顿时扑面而来，她抓着纪言卿的手腕，眼睛猩红：“你骗我！”

        纪言卿心头一跳，慕颜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撑起身子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王爷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

        慕颜脸色瞬间好了很多，她低下头含住纪言卿的唇瓣，攫取着他口中的甘甜。

        纪言卿被她吻地嘴唇发麻，他身上昨晚才承欢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想起慕颜昨天如狼似虎的样子，不由地心有余悸，软着声音求她：“王爷，臣侍知错了，求王爷宽恕。”

        身下的这具身体如此温暖，慕颜根本舍不得放手，她抓着纪言卿的肩膀，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般脆弱无力：“父君，别走。”

        慕颜把他抱得那么紧，紧到纪言卿觉得快要窒息了。

        可他却舍不得挣开慕颜的手，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感觉纪言卿也体会过，他的心全都揪在了一起，心疼地抱住了似乎从未被人关心在意过的她。

        “慕颜，以后我来陪伴你。”

        他们都是没人关心的孩子，那就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守护着彼此。

        半醉半醒之间，慕颜听到了纪言卿吐露在她耳边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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