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为何不回礼？”
这声音好似有魔法，鬼使神差的，跟拍助理和摄影师都朝她鞠了一躬，连带着镜头后的观众也一起行了个礼。
慢慢的，曲听枝的目光落到了田乃悠身上。
“…………”田乃悠看了看她，又瞟了瞟镜头，学着她的模样俯身，“万、万福？”
嗯~这才像话嘛。
曲听枝心满意足。
田乃悠终于从礼义廉耻中回过神来，露出八颗牙齿，善意提醒：“你终于来了，大家眼巴巴等你好久啦！”
她这一席话终于惊醒了沉睡的弹幕。
【我怎么莫名其妙把这事儿给忘了……她迟到了不道歉？】
【还装模作样行礼……呃呃……自己先学会做人吧……】
【怪不得狐狸精能骗到人呢，刚才弹幕一群三观跟着五官走的。】
……
不远处，杳无人烟的茶铺二楼坐着两个朦胧的鬼影。
白无常二指捻着一根香烛，抽烟似的往鼻里吸香火，啧啧摇头：“小公主真可怜，你居然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枪林弹雨的世界……你这经纪人不去帮帮她吗？”
“你以为她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这种小事肯定难不倒我啊。”
阎罗王靠在藤椅上，肩颈按摩仪突突突的伺候着。
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那就更不可能难倒她了。”
镜头外，几亿观众都等着曲听枝真心实意的道歉。
可曲听枝却像是听不懂似的，歪了歪头，一副对这个世界万般好奇的模样。
“咦，竟是在等我么？”曲听枝眨眨眼，“阴阳交规中书，道路上鬼怪不得漂浮亦不得飞行，需按照阳间规矩出行。我一个时辰前便出发了，这一路未曾有车马愿意载我，公交师傅对我恶语相向，将我赶下车去，我只好徒步赶路。约莫一刻钟前我赶到城门处，秉明了身份，可有二人将我拦在城外，称内有重要拍摄，鬼怪与狗不得入内，我便只能在外候了片刻。”
说完，她耷拉着秀眉，一脸泫然欲泣：“是我不懂规矩误了时辰，听枝在此向诸位道歉。往时没有这样鬼不可上车、鬼怪与狗不得入内的规矩，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提点。”
曲听枝脸上分明是天真的神色，可轻灵的声音就像锐利的剑锋，刮着所有人的脸庞。
在场谁不知道阴阳交规就是放屁，公共交通压根不会允许鬼怪上车，因为觉得他们晦气，生怕出车祸。
阴阳界门打开之后，千千万万的打工鬼都是靠双脚往返，阳间不给他们住所，他们便自己聚在附近的墓地殡仪馆里凑合睡着。
这三年来，虽然也有人与鬼微弱的抗议声，但终归是寡不敌众。
可今天，曲听枝当着海内外十几亿观众的面，将这个早已约定俗成的规矩摆上了台面。
她并没有谴责谁，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的事情。
明明是阴阳两界共同制定的规则，她作为鬼魂严格遵守了，一路徒步赶往洪业古镇，不曾有过抱怨。可阳间却无赖至极，将阴阳交规视作玩笑也就算了，甚至胆子大到直接阻拦拍摄嘉宾，还言语侮辱。
【意思是她九点前就到了，本来不会迟到的，是俩保安不让她进。】
【洪业古镇距离最近的阴阳门好像有十公里吧……居然要她自己走过来，前面两个不都是节目组安排的车吗？】
【她说啥你们信啥啊？鬼听了都笑死了，人类真好骗。】
【看监控不就知道了？鬼都没急你急了？】
【……就……突然觉得好丢人啊……谁懂我……】
直播间里热火朝天，可洪业古镇却是阒寂无声。
……谁敢出来背锅啊。
在无数躲闪的眼神中，杨畅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他招呼助理联络了古镇方，要来了城门处的监控，果然和曲听枝说的一模一样。
古镇方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确认了，这两人是安保公司招的临时工，已经辞退并且问责了，您大人……哦不，大鬼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曲听枝那双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畅和古镇负责人，忽然展颜一笑：“怎会计较？误会罢了。不过您可得好好教育那二人，切莫因为他们坏了两界规矩呀，我方才都险些以为阳间本就是这般贵人眼高蛮不讲理呢。”
曲听枝娇憨一笑，天真又无邪。
多亏了这段时间阎罗殿里一行鬼给她手把手指导，她不仅学到了三成阎罗王的无赖，还学到了七分白无常的阴阳怪气。
妙哉，妙哉啊。
田乃悠站在一旁吃瓜看戏，暗暗惊叹。
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笑着拉回主线：“好啦，这个小插曲就到此为止。古镇方背大锅，事后你们可要好好道歉喔！”
古镇方一边后撤一边点头哈腰，就差没给这位摆台阶的女菩萨下跪了。
节目终于回到了正轨，田乃悠靠近了她几步，散发着无人能挡的亲切光环：“你好，我叫田乃悠，是个主持人。”
“曲听枝，是个公主。”
“……嗯？”
田乃悠愣了一下，努力分辨着她话语里开玩笑的成分占多少。
“我听你说是第一次来阳间呀？有什么不懂的我会帮你的。”田乃悠又往前走了一步，笑意盈盈，“你多大啦？我应该比你大不少，你可以叫我奶油姐姐。”
“我大抵有……一千三百岁？”
“………………嗯？！”
曲听枝声音清甜：“奶油姐姐。”
“不！”田乃悠十分惶恐，“叫我奶油就好！”
曲听枝为难地抿了抿唇。
怪哉，鬼都不讲究年龄辈分，人却这么在意。
不远处响起一阵动静，田乃悠连忙转移话题：“我们的第二位嘉宾刚才去做初采了——就是节目正式开拍前的采访，一会儿你也要做的。现在他应该已经做完了，走吧听枝，我带你和他也认识一下。”
道路的另一端，高大的身影伴着夜色而来。
男人肩上系了一件衬衣，正好显出他宽厚的肩背与饱满的胸膛。
田乃悠伸出手，自告奋勇为曲听枝梳理人物信息：“这位嘉宾是个很厉害的社会学教授，每学期他的课都要靠抢的。而且见多识广，经常被各种节目邀请当顾问，这一路上有他，我们都不需要请导游啦！对了，他和你一样都姓曲！”
曲听枝当然知道这位教授姓曲。
当她看清楚曲教授的长相时，她就知道了，这就是22世纪的曲仲景——毁了她幼时一切美好的皇兄，曲仲景。
那张脸眉目如画，和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一股严肃。
从小到大，下人都说他们兄妹二人继承了越氏的面相，柔和却不失威仪，是皇家子嗣里最有大业风骨的一对。
对曲听枝来说，他们只是分别了数日。
可曲仲景却已经和她拉开了千年的距离。
曲听枝笑吟吟地行了礼，正准备自我介绍，一抬眸却瞧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
“……”她都没激动，曲仲景一个喝了孟婆汤的人在发什么愣？
许是察觉到了曲听枝困惑的目光，他歉疚颔首，却走得更近了：“初次见面，我是曲仲景。请宽恕我的失礼，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去世的妹妹……长得很像。”
咯噔。
曲听枝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猛然一惊。
他……还记得？
曲听枝藏起复杂的情绪，字字铿锵：“我叫，曲听枝。”
这个名字，还是源自曲仲景的一句无心之言。
曲仲景八岁下学时，听见枝头有一窝喜鹊连绵不绝的啼鸣，迈进越氏殿里想报喜，就听得屋内传来稳婆的喜极而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可好景不长，不过半年，越氏就殁了。
越氏的宫里再无喜鹊跃上枝头，只余寥寥几只乌鸦飞过。
那之后，嬷嬷和曲仲景将她带大，一直到五岁那年，她被曲仲景永远禁足在了公主殿。
从此，再也没能见到宫外春景。
曲听枝本以为她的复仇还需要从长计议，没想到曲仲景竟然留有记忆。
这下，她丝毫不需要浪费气力，亲兄妹明算账便是了。
“果然……”曲仲景阖上眼，流露出丝丝哀愁。
曲听枝袖中的拳头也攥得更紧了些，他……果然什么都记得！
【都姓曲，而且长得还有点像……杨畅出了名的爱搞噱头，真有可能是兄妹啊。】
【话说曲教授妹妹怎么死的？我追了他好多个节目，都没听说过。】
【卧槽，你们说的这个是我老师（捂脸）他妹妹死的时候我就在他办公室】
【楼上学生，我给你送了个vip！快快快，发个高级弹幕讲讲！】
【对外说是生病去世的，但是他跟家里打电话大吵了一架，好像是爸妈想把什么事情压下去……反正我第一次见曲教授发那么大脾气。】
曲仲景自然看不见弹幕，绽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果然是我认错了。你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可她声音与你完全不同，更不叫曲听枝——我随父姓，她随母姓。”
………………
啊？曲仲景在22世纪还有一个妹妹？？？
她被害得死无葬身之地，甚至打下十八层地狱当厉鬼，曲仲景这个助纣为虐的始作俑者之一转世投胎成了知名教授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有一个新妹妹？！
你千年前的妹妹连个坟都没有，吃穿住行全靠别的鬼接济啊！
你有没有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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