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曲听枝这一番话，让镜头前后的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一方面，他们被一只鬼骂了——虽然这只鬼一脸天真无邪委屈巴巴，说的也尽是实话，没人舍得怪她。

        可另一方面……晚上不用录节目了耶！

        节目组开了个临时小会后，决定把直播时间更改为白天。

        虽然白天录制时间会更长、策划组需要重新修订旅行路线，但是这都抵不过不用通宵加班透支身体的快乐！观众白天也可以摸鱼看直播，节目组营收只会节节升高！

        当然，这个行为也变相承认了他们曾经对阴间的恶行。

        不远处的茶铺里，白无常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听枝妹妹真是绝了！阎罗你看见没！”他像老驴拉磨一样摇着旁人的手臂，“要我说，明天就去给听枝妹妹找个出版社，写一本《三句话，让阳间为我痛哭流涕》。”

        阎罗王被他晃得头晕，三根手指一捻一弹，白无常就像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

        “你不久前还觉得她不如你。”阎罗王擦了擦面具上被波及到的唾沫星子，嫌弃至极，“……你最近吃什么香火了，这么臭。”

        “哪儿臭了？！这可是阳间爱驴仕的pr给我烧的！奢侈品香烛，懂不懂啊你！”白无常唯一能动的嘴还在嘚吧嘚，感叹山猪吃不了细糠，“你说听枝妹妹才下来多久啊，怎么这么上道？是不是你带她去阳间那几天教的？”

        “她还需要我教？”

        “听枝妹妹生前可是个公主，你看她刚下来的时候多乖巧啊~肯定是你教坏的呜呜呜！”

        “……”

        阎罗王不置可否，只是又弹了弹手指，把白无常的嘴也彻底封上了。

        -

        翌日晨，曲听枝是被鸡叫声吵醒的。

        曲听枝伸了个懒腰，翻身拉开窗帘，刚从山脚下探出头的太阳就急不可耐地和她打招呼。

        从一尘不染的窗棂探出头，昨晚被遣散的古镇住民已经回来了，街道上飘着新鲜老面馒头的香气。

        天刚蒙蒙亮，偶有婴儿哭啼，温柔的摇篮曲便轻声唱起；路边的小猫小狗摇着尾巴炸着毛，为了一小团肉丸子对峙；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和老伴儿互相搀扶着，背了一口袋塑料瓶欢欢喜喜。

        这就是普通人的早晨吗？

        有些吵闹，有些凌乱，还有些……惬意。

        曲听枝活着的时候，每天五更乖乖起床，坐在院内或是读书写字，或是晌午小憩。

        她一刻都不愿懈怠，日复一日备好干净的衣裳和整齐的发髻，想着万一有哪日，父皇会召见她、皇兄会来接她出宫玩儿。

        可惜呀，终究还是白白等了十六年。

        她多羡慕这样满是烟火气息的地方呀。

        这么想着，曲听枝便穿上一件石榴红留仙裙，随手挽了个髻走出房门去。

        刚迈出一步，她又回头取走了可手持的摄像头。

        昨夜睡前，米妮把这个小东西送到她屋里，叮嘱她如果需要私人空间就关闭，如果想让观众看见她就打开。

        曲听枝按下凸起的圆钮，镜头上的红灯便开始一闪一闪的，直播间里九个乌漆嘛黑的镜头也突然亮了一个。

        【？？？我刚下夜班看到了什么？】

        【我查了一下，现在国内才早上五点啊，这么敬业吗？】

        【这是谁在拿镜头，怎么看不见脸？】

        弹幕刚发完，一张灵动的鹅蛋脸乍然钻入画面。

        曲听枝轻轻叩了叩镜头，声音像耳畔的箜篌：“……当真能看见我么？若米妮欺骗我，我岂不是像个痴儿一样在此摆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我第一次用智能机的奶奶啊笑死我了】

        【救命！怎么能有人这种死亡视角还这么好看的，丑人落泪qaq】

        【楼上，人不可以，但鬼可以哈哈哈哈哈哈】

        曲听枝委实弄不明白直播，生怕她一松手就消失在了镜头里。于是她右手抻得笔直，举着摄像头对准自己，绷得双下巴都快出来了，像根圆柱体一样在路上平移。

        她看不见弹幕，也就不知道此时此刻越来越多早起的观众在疯狂刷屏：【这是什么可爱鬼！】

        她这副怪异的模样引来了不少镇民的注意，一个小女孩扯了扯大人的衣角：“妈妈妈妈，那个漂亮大姐姐是不是残疾人呀？妙妙去扶扶她吧~”

        妙妙母亲连忙把她拉到身后，低声呵斥：“扶什么扶！那是鬼！一大清早就看见鬼真晦气，今天生意指定不行！”

        “可是……鬼不是害怕太阳吗？”

        “那说明这是只厉鬼！你要是碰了她，指定跟你爷爷一样投不了胎！”

        母女二人的窃窃私语钻入曲听枝的耳中，她循声望去，几十笼热气腾腾的竹蒸屉就跃然眼前。

        她拎起裙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请问，里面可是包子？可否卖我几个？”

        妙妙母亲黑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赶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就先声夺人：“小姑娘，你要几个呀？我们家的鲜肉包那可是一绝，第一笼最香了。”

        “妈！这可是……”这可是只鬼啊！

        老太太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包了十个塞进她手里，笑得和蔼可亲：“拿着吧，送你的。”

        曲听枝又惊又喜：“不可！无功不受禄——”

        “怎么没功？你功劳可大着呢。”

        老太太面色蜡黄身形佝偻，取包子时指尖猛颤，眼睛更是时不时翻白，倘若忽略她满足的笑容，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拐杖轻轻敲了敲水泥地，巷口阴影里就走出了一位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大爷。

        而这位老大爷，是半透明的。

        他已经死了。

        老大爷笑呵呵的：“我和老婆子说好一起死一起投胎，结果……哈哈，我这把老骨头一年前没撑住先走了。我怕老婆子生气，跟判官提了一嘴，他就允许我回阳间来等老婆子一起下去。可是我这儿子儿媳啊听别人说鬼晒不得太阳，晒了就魂飞魄散投不了胎，非得赶着我早点投胎。我这无奈啊，只能每天大半夜去老婆子屋里陪陪她……”

        可是昨天，曲听枝让所有鬼重新拥有了走在阳光下的自由。

        以后，他又可以堂堂正正搀着老婆子上街散步了。

        【呜呜呜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人鬼绝美爱情落泪啊tat】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看老太太的样子，他们应该很快就能一起投胎啦！】

        【没什么不好的。后辈不懂她，阳间已经了无牵挂了，我第一次觉得死了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听别人夸赞，曲听枝的心情自然是极其愉悦的。

        她像一只餍足的小鹿，脸蛋粉扑扑的：“二位老人家如此羁绊，来世也定会相见相知。”

        和两位老人告别，曲听枝拎着香喷喷的包子，对着镜头炫耀：“喏，包子，不要钱的。”

        弹幕为二位老人流的泪瞬间蒸发，个个开始玩笑似的谴责她吃白食。

        夏末的太阳急匆匆爬上山头，洒下一地炽热的光辉。

        曲听枝迎面走在摊贩吆喝声之间，行人三三两两擦肩而过，有人朝她挥手，也有人退避三舍。

        曲听枝忽然背过身，灼目的阳光瞬间蒙住了镜头，朦胧的身影逆着光，只听见她清澈的声音：“有鬼在么？看，那是日出，这是五更时的第一笼包子。这就是阳间的白日，你们能看见啦。”

        看似纤弱，却还了地府一轮温暖的太阳。

        曲听枝笑得自在，一步一步带着镜头后退，靠近耀眼的光源。

        直播间里，成千上万名迎着朝阳踏上早高峰的打工人也就这么看着她。

        看她炫耀鲜肉包，看她以万福礼回应每个路人，看她倒退着走路然后——“小姑娘！小心你后面有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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