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坏一点儿的冉阿让
“好了，你不要再哭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傻瓜。”艾潘尼说:“以后我要天天拿这件事儿来笑话你。你等着吧，我要好好地报复你！”
他只管抱着她，不出声。
“你们都是混蛋，全都欺负我。”艾潘尼掉了一滴泪:“我老爹也是。”她哭得汹涌起来:“他故意把我灌醉了。扔下了我，不叫我，他们自己走了。”她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妹妹了。我现在没有我的老爹了。虽然我从前一直憎恨他。可是……我……”她说不出话。
他把她转过来，把哭泣的姑娘抱在怀里。他哭，她也哭。他们一起哭。他抚摸她小小的脑袋瓜儿，嘴里稀里糊涂地说:“没关系，我会对你好。”他说:“我不会让你孤单，艾潘尼，我不会让你难受。我不会让你想家。好么？我不会让你掉眼泪。”
“就是你让我掉眼泪。”艾潘尼哭，捶着他的胸膛:“你总让我掉眼泪！”她哭得厉害，不停地抽噎，像小孩子那样抽噎:“你……你不爱我……你总是……想不起我……总抛下我……你就知道柯赛特，柯赛特……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总来伤我的心！”
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下去。他抱住她，闭着眼睛。笑着，他的泪水在脸上，被她的秀发蹭掉。他没想到人生永远在峰回路转，幸福会重新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上帝对他多么宠溺。他享受着她小豹子似的，凶狠的“咬”。咬吧，傻丫头，我不疼，我已经开心地发了昏。咬吧，我的姑娘，既然你生我的气，随意你怎么解恨。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的傻姑娘，我的小妻子，我的唯一的爱人。
她松开了口。一点一点蹭到他面前。她握着他的手，握着他硬硬的，笨憨憨，傻乎乎的指头:“疼么？”她说。
“不疼。”他说。
“我爹说得对。我不要我的心了。我是德衲第家的孩子，我不要我的心，我只要吃，只要喝，只要钱，想要的东西我就抢，谁欺负我我就咬死他！”她说着，抬起头看着她的老瘸子，小小的脸蛋儿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像一朵粘着露水的小花儿:“你要给我挣钱去！老瘸子，我要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我要带着一脖子的金链子，两耳朵的钻石坠子，我要金银珠宝把我的脸贴满……我要做威风凛凛的市长太太，我要到你的城市里去作威作福，去欺负人。我。嗯。等我不耐烦了，我就下药把你毒死，然后你的财产全归我了，然后，我带着你的钱去嫁给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去，怎么样？你看怎么样？反正你都得听我的。”
“好，好，好，穿金戴银，作威作福，毒死我，带着你的漂亮新郎在我的坟墓前面跳舞，怎么样？我的贪得无厌小姐？”他笑着，捧住她的脸，粗糙的拇指轻柔地为她擦掉小脸儿上的泪珠儿。
她抓住他的手，把湿濡濡的小脸儿扣在他的手掌里，跺着脚:“你要知道，我嫁给你是很委屈的！”
“我知道。”他笑着，抚摸着她的脑瓜儿。
“你要补偿我！一直补偿我！”她嚷嚷。
“好，补偿你。补偿你。”他笑着，亲吻她的头发。
“我不懂事儿，我肯定总给你惹麻烦。你不能讨厌我。不能责备我！”她说。
“好，不讨厌，不责备。”他说。
“永远不说艾潘尼一个‘不‘字！”她说。
“好，我发誓，永远不说艾潘尼一个‘不‘字！”他说。
“可是怎么办呢？”她的小脸儿抬起来，她抓着他大大的手掌，张着大大的漂亮的眼睛，小小的眉头拧着，非常抱歉，非常为难地望着他:“我总是想咬你，怎么办呢？”
他看着她，双手扳着她的小脸儿，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忽然有些凶恶的说:“都叫你不要招惹我了。”
她还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小嘴儿就叫他吻住了。两个人跌在一地的狼藉里，她有些哆嗦，像一只吓坏的洁白的小羊，这也奇怪，这也不是第一次（亲吻）了。连那个笨水牛似的老瘸子都已经很熟练和从容了。她呢，无所不能的小王子，骄横无忌的小豹子却还是紧张地一塌糊涂，她要窒息了，慌慌张张地把男人推开了，她羞答答地一直往后面退，退到摔落的书架后面，顺手抱起来那本厚厚的《堂吉诃德传》，抱在胸前，防卫似的，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了……不……不对我做什么的……”她的脸烧得厉害，像红透的小苹果:“不许你过来……”
他在她对面坐着，笑着看着她:“瞧把你吓得，好了，我不过去。我不会过去。”他承诺。
“唔……”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放了心。他可是冉阿让，他可是苦修教士，笨水牛和圣人，他说不会过来，一定不会过来。她渐渐地平静下来，把《堂吉诃德传》好好地放在那里，也放松了警惕。但是，就在这时，狡猾的男人忽然扑到姑娘身边，一把将她搂住。
“啊！坏蛋！”姑娘吓了一跳:“你说了不过来！”
“我是骗子，你忘了么？”他说，头垂下去，靠着她的头，双手环住她的腰:“我说话一向不算话，你忘了么？”
“老瘸子，你报复我！”她气鼓鼓地噘着嘴儿。是的，她想起来，下午在法庭门口。她说她要走，他问他:“你不是说过（不会离开我）”她却说:“我一向说话不算话的。”
“是啊，我报复你。”男人说，抱着心爱的姑娘，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幸福地摇晃着身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一个天命之年，历尽沧桑的男人终于全栽在了这么个小姑娘手里。瞧吧，一天之间，她把他从五十岁变成濒死的八十岁，又从濒死的八十岁把他变成充满激情，力量，涌动的热血和快乐的二十岁。他这样抱住她，就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他闭着眼睛，沉浸在她那美妙诱人的发香中。银烛台好好地放在他们对面。他笑着，他知道，有时候，他需要顺从自己的内心，因为上帝不在别处，在尘埃里藏着上帝，在他的灵魂里，也住着上帝，让自己光明，快乐，上帝就出现了。他没必要永远悲苦。
“我还没有感染你么，老瘸子？你可以一定程度地坏一点儿。”艾潘尼说，小脸儿贴在他的手臂上。
“是么，坏一点儿？”老瘸子说:“有道理，我想，坏一点儿，尤其是对你……”他重新去吻她。可是她很嫌弃地把他推开了:“你一个月没换衣服了吧！市长先生！快去洗澡吧！您好臭！”
“好吧，既然女王小姐要求我去洗澡。”他从地上站起来:“那我就去洗澡了。”他说:“不过你不会趁我不在就溜走吧？”他张大眼睛，非常严肃。
“那要看你洗多久了。”艾潘尼去把她从外面拿回来的大兜子拿过来，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面包和火腿，吃起来:“就算溜走我也会吃完再开溜。”
男人瞥了瞥那一大袋子的好吃的，看看贪婪的艾潘尼，就觉得放心多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先去把被他掀翻的床重新放好，平平整整地铺上，又把书架立起来。把所有掉在地上的东西都规规矩矩地归置好，把雏菊花和摔碎的花盆儿扫掉了，艾潘尼瞪着眼睛，拼命咽下一块儿火腿，叫起来:“人家养了八年的雏菊！你就给这么扔啦！”
“没关系，我还会栽。”男人说。
他忙来忙去，到处走动，一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好了。然后他才去洗澡。艾潘尼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打了两个响亮的嗝儿。她看着窗外弥漫的夜色，想到爸爸妈妈，又掉了一滴泪。
女孩子不论嫁给多么心爱多么完美的男人，都会这样锥心地想家。（鬼知道原著中的柯赛特是怎么做到嫁给帅哥就忘了爹的。）
冉阿让从楼下公共的盥洗室回来，推开门，正如他料想的，姑娘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了被子。把她吃剩的东西拿起来。他自己也感到一阵愉快的饥饿，他就也捡起一块面包吃起来。
饿了就吃，冷了就穿衣，难过就哭，想要就去争取，被欺负了就反抗，这都是本性。一个好人适当地坏一些，对自己好一些，自私一些，这是好事。
他把银烛台放在书架上，擦拭了一遍。又把钟表放在旁边，那洁白的羽毛也被他捡起来。他把羽毛重新好好地放在钟表下面压上。好了，现在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那个钟表压住羽毛，就会停下，只要离开那个羽毛，就重新走动。
我大概看错了，我大概发了疯，一条什么鸟类的羽毛能让时间静止怎么的？不过，谁知道呢，他想到那忽然自己变成蓝宝石的塑料耳环。有什么事不可能呢？老天爷，他想到蒙特伊码头那个给他药片儿的老婆子提到过的，苏格拉底的名言——对这个世界，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
他感到疲倦，很困，就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大衣，要睡。但是，他又到柜子里找来一件更厚的大衣铺上，他从前从不知道保护自己，现在不会了，他学着对自己好，是为了艾潘尼，也是为了自己。我干嘛不对自己好呢？既然也对自己好又不会伤害到别人。我傻透了。他好好地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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