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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两个男人,在马车上


  “我没疯。我很好,我很清醒。”冉阿让说:“人是我杀的。我可以作证,在这屋子里,德纳第没干任何非法的事情,警长先生,您可以放他走了。”然后他伸出双手,露出手腕:“八年了,您也是时候送我上囚车,法庭和绞架。”

  “你……”沙威站在那儿喘气——他喘气是因为他喘不上气。他脑子里嗡嗡响,他气疯了。完全疯了。一个词也说不出来。他恨得跺脚,一向冷静沉着的警长先生几乎无法自控,举起小手,枪,对准冉阿让的脑袋,上帝作证,他恨死他了。恨死他了,真想一枪打爆他的脑袋瓜子!

  “瞧吧,听见了吧!我尊敬的沙威警长!哈!我是守法公民!哈!我女儿死了,这大个子邀请我来看女儿最后一眼,我有什么错呢?哈!我的证人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一句话,我啥也没干。”德纳第洋洋得意,大摇大摆。他要走,并且把女儿的尸体也带走。他去抱艾潘尼。但是冉阿让那染着淤泥和血污的大手抓。住了他瘦磷磷的胳膊,他盯着他,眼光变得坚硬:“听着,我不再欠你了。她的悲惨,她的死,有你这个‘好爹’的份儿。现在——”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滚。”

  德纳第从冉阿让那含,着血色的悲戚,凛凛如刀锋的目光中感到震慑,就像八年前在自家小酒馆儿里,看到这阔佬和“傻大个儿”,独个儿撂倒他们好几条大汉时的那种惊悚。他怯了,而且他说的对,他替他揽了罪,他不欠他了。他自己也确实不是个好爹。他不比他更有资格埋葬女儿。

  他最后朝女儿的脸上看了一眼,不忍再看,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捡起来三五张“一千法郎”的票子,用他们的行话,颠儿了。

  屋子里剩下两个死者,两个活人。死者,去天堂,或下地狱。活人,预备往死了打一架。

  “哈。多好。哈,24601,市长先生,看吧,您又做善事了。以德报怨,舍己为人什么的,您最擅长了,对么?”沙威掐灭了他的烟,笑嘻嘻地,慢吞吞地说着话。把小手,枪好好地放回腰带上的皮套子里。他把礼帽摘下来,小心地放到一边,又燥热似的,将制服最上的两个纽扣(实际上只剩一个,另一个掉了。在芳汀那儿)解开,他走到冉阿让跟前,两个男人面对面。

  冉阿让伸出手说:“抓我吧!”

  “好啊,抓你。”沙威说,活动活动他的脖子,简短地笑了:“这就抓你。”然后拳头一挥,狠狠打在冉阿让脸上。

  冉阿让给打倒了,他擦擦嘴角的血。禁了禁鼻子:“打得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这才是我需要的。”

  “你就是这样,他妈的欠揍!24601,你有恃无恐!嗯?哈哈,你吃定了我?嗯?你看准了我,摸透了我!”沙威怒气冲冲,声音哆嗦,一拳又打过去:“现在你还他妈的挑衅我!‘抓我啊’‘抓我啊’瞧你这得意洋洋的样子!你这个败类!杂种!苦役犯!蠢货!老子没空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他站在那儿喘气:“你找死么?好的!那咱们今天就一块儿!”

  他说着,把冉阿让拉起来,扯着他就往外走。这时候,门外传出马车的声音。赫尔多和其他的警员带着柯赛特走进来。柯赛特的脸色很难看,家里遇到这样可怕的变故,一团乱,后院儿还有鲜血和死尸,在往日,少女定然吓得又哭又叫,到爸爸那里去躲着。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她冷静得可怕,看到一脸青肿的爸爸也没有说话,她几乎没有看到他,做父亲的试图和女儿说话,告别,或者至少化解在桥洞里时那一点儿尴尬。但是柯赛特没有给他机会,她忽然变得冰冷,拒人千里。她一言不发,径自走到自己房里关上了门。

  冉阿让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和女儿之间的裂痕,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弥合,然而,他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赫尔多,这里就交给你。带他们到后院儿去,有个匪徒死了。还有一个跑了。”沙威说。

  “是的,警长先生。”赫尔多说。他一直看着冉阿让,这是从前的市长先生,他当然认识,当然记得。重新看到他,他有点儿激动。记得那时候就是他带着市长先生到蒙特伊下城那个罪恶的酒馆儿里,最后他们抓,住了舍日尼。对警长先生和这“前市长先生”的争斗与友谊,他也几乎了然于心。

  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破他的身份,但是又忍不住打个招呼,所以他对冉阿让说:“先生。我妈妈还住在咱们从前的小城。哈哈,她总念叨您。大家都怀念从前您在那儿的日子。”

  “是么。”冉阿让嘴角一挑,笑了,这个倒了血霉的晚上——女儿被绑架,家里一团乱,自己挨揍(两次),错过了午夜的钟声,再度被人诬陷,跟柯赛特的关系弄得——该死的尴尬。赫尔多这句话恐怕是他这倒了血霉的晚上唯一的一点儿安慰了,他吁了口气,闭了一会儿眼睛,像是如释重负,轻轻地说:“谢谢,”

  “废什么话!走!”沙威蛮横地抓着冉阿让的手臂,用押犯人(他确实是他的犯人。)的方式把他押上了马车。

  “去哪儿,警长先生?”车夫问。

  “花市码头,圣母桥。”沙威说。

  那是他从街垒上出来后,精心选择的自杀场所。塞纳河,是的。花市码头的圣母桥下,塞纳河流经的地方,有一个激流冲荡形成的方形湖泊,河坝高峻,到下游有一个极深的漩涡。这是投河的理想场所。想想吧,在这种地方投河,一了百了,干净利落,漂亮极了。

  马车在黑夜里稳稳地行进。

  冉阿让和沙威面对面坐着。

  像一个雕塑对着一具死尸。

  “去圣母桥干嘛?”死尸说。他有点儿语气生硬。跟沙威就是这样,人多时才尊敬他,就他俩时,他通常不太对警长先生客气。况且,他下手真重。这家伙。他摸了摸脸,咧了咧嘴。

  “去死。”雕塑说。虽然衣衫略有不整,不发符合沙威一向的风格,然而他毕竟是如此标致的雕塑啊。

  “送我去死?是的。”冉阿让说:“很好,这正是我需要的。不过你知道么?你不该打我的脸,该死,你他妈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艾潘尼会认不出我!”冉阿让气咻咻的。

  “你说什么?”沙威现出不可思议似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他妈不该打我的脸!”冉阿让说。瞪着沙威,几乎要去薅住他的漂亮领结。

  “啧啧……”沙威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笑了:“您还会讲粗口呢?好好先生?您还会气急败坏呢?圣人?”

  “你!”冉阿让憎恨地瞅着沙威,被他的冷嘲热讽噎得说不出话。

  “知道么,24601.你现在终于渐渐地像个正常人,不过——”沙威耸耸肩膀:“可惜咱们都得他妈去死了。”

  “什么?”冉阿让皱着眉,这回轮到了他不可置信:“什么叫‘咱们’?”

  “咱们,就是,我,这个警,察和你,这个小偷儿,咱们一起。”沙威说,声音低下去,语气里有些不自然:“我本来想清净清净,终于甩掉你。不过……”他“嘿儿嘿儿”一笑,有点儿凄凉,不由得伸出拳头,像老朋友那样往冉阿让胸前捣了一拳:“嘿,24601,我现在觉得有你这个混蛋作伴儿也挺好。”

  “你等等——”冉阿让抓,住沙威的手腕,双眼逼视着他:“你又是为什么?我是个死囚,早就该死了,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哈。”沙威仰起头,把手臂从对方手里挣出来:“判你刑的是法庭,叛我刑的是鲜血和良心。”他叹了口气,从腰间拔,出那把小手,枪。

  “伽弗洛什的?”冉阿让认出了,在街垒上,伽弗洛什那小鬼头就是用这把小手,枪战斗的。

  “哦不。”沙威笑了,愉悦地笑,从前他的笑都是表示嘲讽,轻蔑,憎恨。现在他终于用笑容实现正当的用途——表示愉悦。他的眼睛闪着光,欣慰,美好的回忆。

  “你去得晚。其实这小手,枪是我的。那帮——你知道”沙威顿了顿,提到安灼拉他们,他的心一阵疼。不知怎么去称呼他们,政府和警,察叫他们“叛国贼”,那他妈是扯淡。他呢,他不知叫他们什么。就只说:“他们………他们俘虏了我,嘿嘿,那小兔崽子把我的枪搜去了。小兔崽子。”沙威摇着头,嘴角的笑含,着苦涩和温柔。他晃晃手里的枪,说:“你看,601.我觉得,大概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他说:“我去马利容桥洞的路上,听见,你知道,街垒上有人哭。哦,得了吧,妈的。有什么好哭的呢,他妈的。”他恨恨地用拳头往自己大,腿上锤了锤:“都他妈是吃饱撑的,一个个大学生,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不他妈好好呆着,不去吃大餐和找女人,非得找死,怪得着谁呢?”他抬头对冉阿让说,像是在追问:“怪我么?”

  “不怪我!”沙威说。

  “不怪我!”他又说了一遍。

  接着他的头垂下去:“不怪我,所以我得他妈去投河。”

  “沙威(天哪,他居然直呼了警长先生的名字)”冉阿让说,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对这个老对头,老伙计,知己和弟弟。他感到一阵欣慰和心疼。就像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看到,在他对面坐着的,不再是什么警长先生,而是在土伦监狱,那个穿着小一号,肮脏蹩脚的狱警制服,又畏怯又傲慢,跟在暴躁的老狱监身后的十三四岁的少年。

  “你他妈竟敢这么叫我!造反么!苦役犯!”沙威抬起头,脸憋的通红,猝不及防地遇见冉阿让那种柔软的眼神,他的脸就该死的更红了:“你他妈干嘛这么看我!”

  他起来一把薅住冉阿让的衣领:“我最恨你那该死的眼神!”他说,喘着气,胸膛起伏。他们靠得这样近。上帝作证,即使是两个男人,也不该靠得太近——身体还是灵魂都不该。人与人的“相爱”不止一种,每一种都如此美妙也如此,他妈的要命。

  可是冉阿让仍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那眼睛里——喜悦,欣慰,怜惜,敬意,幸福……千滋百味,糅合一处,变成热热的,烘着心灵的光明。他笑。

  “你还该死的他妈笑?是吧!”沙威骂着,几乎跺脚。车夫把车子慢下来,侧着耳朵细听,不知道车厢里两个男人在干嘛。

  “好了。”冉阿让握住沙威那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又说:“好了……”

  ——这通常是男人对女人,或者父亲对孩子才说的话——“好了,亲爱的,”“好了,乖……”“好了……不闹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等等。

  “好了……”您一定想象得到那种温柔的语气吧,是宠爱,让步,劝解,安抚,是哄。

  “好了,”冉阿让将沙威按在座位上,让他坐下。沙威坐在那儿,还气鼓鼓的,眼睛看着窗外。

  “你刚才说什么?”冉阿让说:“投河么?”

  “对。”沙威说,很不耐烦。

  “咱俩,警,察和小偷儿?一起么?”

  “对!”沙威说,更懊恼了。

  “那么,”冉阿让说,伸出手去在沙威跟前很夸张地晃了晃:“要手拉手么?警长先生!”

  沙威本来想揍他,但是忍不住笑了。

  车夫听见车厢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开怀,他俩一直笑到马车到达花市码头。沙威从马车上下来付钱的时候,按着肚子,还在笑。

  “喂!我的钱都上交了,你来给钱!暴发户!”沙威嚷嚷。

  在普吕梅街55号,赫尔多他们把后院儿的尸体和血迹都收拾干净。散落一地的钞票也捡起来重新放好在牛皮纸包里。赫尔多想,看那,我们是多么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他走进屋去,看着艾潘妮的尸体,在思考要不要把她埋葬什么的。但是,他讶异地发现那死去女孩儿的手指动了动……

  很显然,冉阿让错过了在午夜之前亲吻她的额头,不过,有的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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