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悲惨世界甜宠版 > 第106章 英雄血 十 ——警探与流浪儿

第106章 英雄血 十 ——警探与流浪儿


  夜的黑色一层一层地淡下去,青白的光芒甘冽,锋利,透过薄薄的云雾,天要亮了,巴黎城静窃无声。在麻厂街的街垒上,安灼拉醒着,雨水和鲜血润透了他金黄的发丝,他的双眼,凛凛的坚毅,掺着一点儿染染的,醺然的洒脱和浪漫。

  空气氤氲,含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他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去拼命地嗅,这样亲切,美好,生机,快乐,阵痛着的大地,他想,多好的土地,多好的清晨,就和他生命中经过的所有的清晨一样,沉静,温暖,孕着光,热,希望和力。他看着横七竖八睡在地上的青年和战士们,他们的脸这样平静,有一种婴儿似的稚嫩和酣甜。他感到心痛和欣慰混在一处,热热的,痒痒的,洋溢在胸中。

  这时候,沙威走出来,站在街心,面对着安灼拉。革命领袖与警探。历史称前者为“英雄,启蒙者和奠基人”,称后者“鹰犬”。

  但沙威毕竟是令英雄也肃然的“鹰犬”。

  他站在那儿,没有说话。

  安灼拉看着他,说:“您怎么还不走?警探先生?”

  沙威皱了皱眉,努努嘴,轻轻耸耸肩,(坚定的警探先生鲜有这样表示犹疑不安和不确定性的动作。)他说:“大概……我等着受审,或者给你们收尸什么的……”

  “就像他(冉阿让)说的,,您受过审了。”安灼拉淡然笑笑,经过沙威,往前面走了,但是没有多远,他又回过头来,凝眉笑着,在推测,思考什么似的:“”安灼拉对沙威说:“Toe,我和您,咱们俩才是同一种人。”

  沙威站在那儿,看着走远的安灼拉,他的脸上先是讶异,继而这种讶异沉下去,一个含苦的,滞涩的微笑渐渐浮现。

  他叹了口气,回到酒馆儿的大厅里。

  “好大的停尸房。”他想。

  “但是,都是杰出,美丽的灵魂,大概。”他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巴阿雷,诗人普鲁维尔和艾潘尼的尸体,心里冒出这样一句奇怪的庄严的话。

  在放艾潘尼尸体的桌子旁,冉阿让坐在那儿。握着死人的手。一个孩子坐在椅子上,趴在桌面上睡着,他的肮脏的小脸儿伏在艾潘尼的脚边,隐隐的有泪痕——这是伽弗洛什。

  沙威在伽弗洛什一旁站下,俯视着他。

  这孩子。

  他想,

  这坏家伙,兔崽子。

  他想,嘴边有一个笑。

  他很早就认识这个滑头,鬼精灵,小乞丐头儿,好几次在圣米歇尔广场上抓住他干坏事儿,非法流浪,砸玻璃,偷东西,总之永远在捣蛋。他一向对他头疼。

  站在,他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小。(他想,那只是视角造成的错觉,俯视的缘故。)他听着他呼吸,那是小孩子的呼吸,很轻,夹着稚嫩柔软的童声,有时他会气鼓鼓地“哼”一声,脸在桌面上蹭蹭,像是不太舒服,或是一边的脸蛋儿铬麻木了,换换姿势,接着又睡,他还常常在睡眠中抽噎两声,那是因为姐姐死了,哭的。小孩子总是这样,沙威没有养小孩儿的经验,但是他也知道,小孩子要是睡觉之前哭了,那么多半,他们睡着了也会抽抽搭搭。

  他想,他抽抽搭搭的,真讨厌。

  他走开了。

  这时候,清晨的冷风夹着雨后的湿气一阵阵吹进这“停尸间”里,趴在桌上的男孩儿在睡眠中不禁缩了缩身子。沙威看到,他穿的这样少,又破烂,他那小小的(他好像才发现,伽弗洛什的肩膀这样小,天哪。小得如果他去握,一定会握不住。小得简直像一颗豌豆)肩头都磨破了,袖子掉了一截儿,裤子上到处是窟窿。他看到,男孩子在哆嗦。他感到自己浑身发烫,身上的制服这样宽大,厚重,简直要把他压死了。

  他想做一件事,非常迫切——他想把自己的制服脱下去给孩子盖上。但是他僵在原地,笔直地站着,一双手死死地紧挨着裤缝线,握成拳头,垂落。他动不了,怎么办呢?他的脸在发烧,他从没这样尴尬过。上帝啊,他做不到。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然而他真的做不到。是的,沙威做不到,放下他的身段儿,威严,摘掉他冰冷漠然的面具,他没法去关怀一个孩子,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他憎恨自己,感到自己该死。

  正在这时,从外面的街垒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青年们起来了,天亮了,他们要准备好,重新开始作战。伽弗洛什也醒过来,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睡得疼,他痛苦得拖着一只右腿——右腿睡麻了,小手儿使劲儿捶着腿,嘴里骂骂咧咧的:“该死!又睡麻了。还是大象肚子好点儿,”他对着艾潘尼的尸体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对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小战士的吻,带着缅怀,自豪和英雄似的潇洒,像是在吻爱人,也像在吻婴儿,也像在吻母亲。

  “姐姐,咱们大概快见面了。”男孩儿愉快地说:“我觉得塞纳河真不错,你觉得呢?”

  冉阿让抬起头,看着伽弗洛什。有一刻,他想拉住他,禁止他再去街垒送命。但是他看着男孩子这样愉悦的脸,这样干净,清冽的笑容。他便放弃了,他这老男人和这小孩子想比,他才更可怜。庸碌的生命,更可怜。难道他要用庸碌去拯救崇高么?那不是拯救,是污染。

  伽弗洛什跑出酒馆儿,就像革命刚开始时一样,他像旋风一般,充满必胜的自信和热情。胜,在这九岁孩子的心里,从来就有着不同寻常的定义。

  他往出跑的时候瞥了沙威一眼,有点儿奇怪这个警探干嘛那么傻站在自己身后,神色那么奇怪。他没多想什么,朝警探先生扮了个鬼脸儿就跑出去了。

  冉阿让轻柔地抚了抚艾潘尼的脸,看了她一会儿,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保护马吕斯,以及公白飞。他问沙威:“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些孩子的尸体?”

  “有家属来认的,就领回去,有地址的,就送到指定的地址,余下的,就火化掉,投到塞纳河去,”沙威说,他垂下头,感到自己颓败不已。

  “是这样。”冉阿让说着,也从钱夹里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写着——“普吕梅街55号,冉阿让收。”他想,就让那些人把她的尸体送到他的家好了——不论那时他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这纸条,也是一种对她的宣称独占。

  然后他把纸条小心地塞在了艾潘尼的衣襟里,温柔地重新将她的衣衫整理好。

  “怎么?你竟然敢写——冉阿让?”沙威不敢相信似的:“你竟敢重新用这个名字?!你不知道么?冉阿让现在还是全巴黎在通缉的头号儿死刑犯么?”

  “那有什么关系?”冉阿让笑着,历尽疼痛以后得释然,他想,她死了,除了自己必须去尽到的一些义务以外,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死刑犯么!非常好,重新将我抓起来?绞死两次?非常好!

  “何况——”他痴痴地看着死去的姑娘,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她冰冷的面庞,他的眼睛很空,从他的双眸到他的心,像一只光华夺目的水晶棺,安放着已死去的记忆,希冀,心动和爱恋。

  他说,柔情似水:“我要是叫别的名字,她会认不出我啊。”

  然后,他也走上街垒,加入战斗。

  停尸房里只剩下沙威一个人。

  他坐在那儿,对自己说——我的底线是保持中立。我毕竟是政府的执法者。我……他没法再对自己说下去。他感到那些所有他一向笃信无疑的东西——法律,原则,社会制度,阶层划分,一切严密苛刻的体系和秩序——全在褪色,瓦解。

  他的头垂到膝间,感到胸中烧着一团烈火。

  大象肚子……

  塞纳河……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一直滚动着这些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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