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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英雄血 九 ——drink with me


  在“停尸房”的地板上,冉阿让坐着,倚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死去的女孩儿在他的怀里躺着,他的手环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她的腿蜷曲着,好好地被他放在他的腿上。他抱着她,像抱一个娃娃。他把她全放在自己身上,不让她有一点儿超越他胸怀的地方。他从没这样抱过什么人。他想把她变得小,更小,更小,仿佛怕她被偷走。他拼命地用这样的方式,独占她,独占,独占,只有这时,他允许自己贪婪。

  她这样轻,轻得像一片洁白的羽毛;她这样沉重,沉重得压迫着他,不断地向下,向下,坠,坠,坠入无垠的黑暗。

  街垒上烛火动摇,静窃无闻,黯然有梦幻似的瑰丽而忧伤的错觉。他看着她的脸,他想,坏丫头,傻姑娘,你终于安分下来了么?我终于可以这样好好地看看你。八年了,其实你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其实她的面貌变了很多,只不过,冉阿让这样的男人,肉眼迟钝,心灵通透,看人只看到灵魂。她在他眼里没有真切的外形,只是一抹晨光般的温暖。他在这温暖里顿挫,踉跄,直待到世界与她一同死去,希望,热情,生命和意义全部在她合眼的那一刻止息,他才静下去,静下去,才看到她的脸,她原来是这样的眉眼,这样的鼻翼,这样的唇瓣。

  他的头仰过去,疲惫地靠在桌面上,像也死了。

  “她就是艾潘尼么?”沙威在冉阿让旁边坐着,说:“看吧,这是宿命,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死在了你手上。”

  沙威的话里有多重的意义——身为漠然的旁观者的冷静和不能再冷静下去,感叹,和一点儿用嘲讽的口气表现出的心痛。冉阿让呢,他傻坐着,一个词也听不进去,他的眼睛空了,他把自己锁起来了。谁也不再打得开他的心。

  “你就这么抱着她?有什么用呢?”

  沙威说,冷笑着。

  “我也曾这样过,抱着个死人。”沙威说,叹口气,吐出一个灰白的烟圈儿,想到许多年前的蒙特伊城,那也是个湿黏透骨的雨夜。他看着此刻,身旁坐着的这个颓然的男人,不禁笑出声儿来,捂着肚子——他为什么笑呢?笑得这样讽刺,残忍,不留情面。他看着冉阿让,正穿过八年,看到自己。他笑话冉阿让,也笑话自己。瞧吧,这个警探,这个苦役犯,骨子里,他俩多像。

  “咱俩都是混蛋。”沙威说。

  在街垒上,青年们坐着。连库费拉克和博须哀也不大说话,这里现在弥漫着一种噬心的哀伤。男人们死去了,总是壮丽,像旗帜在暴风里猎猎,激发活着的人的不悔,释然和豪情,冲锋陷阵,为孩子,女人,母亲战斗。然而,现在,本应被他们保护的,一个女人死去了,鲜血混合着柔纱和花心一般幽香,缱绻的青春和爱恋。不甘,疼惜,痛悔,懊恼——他们的头垂下去。

  “反正也是都要死的。先喝个够好啦。”格朗泰尔打破了沉默,他从地窖里钻出来,抱着一个破烂的纸箱子。箱子里装着三十几瓶积满灰尘的苦艾酒,那是柯林斯酒馆儿老板娘的藏货。他把酒瓶子叮叮当当的搬出来,分给每一个战友。他直嚷嚷,洋溢着痛得割人的竭力的快乐:“得了吧,喝一口!来!喝一口!干嘛垂头丧气的!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再去见那傻姑娘。哦,她这样滑头,悄没声儿地恋爱啦,可瞒了咱们多久!”

  他把酒递给博须哀:“哈,你不说话,莫城的鹰,你这不像你,为那丫头,你吃醋了?”

  他把酒递给若里:“你的小情人呢?她好么?还常常和你怄气么?”

  他把酒递给库费拉克:“这世上什么最漂亮,毫无疑问,红艳的嘴唇和吊袜带儿呗。”

  他把酒递给公白飞:“咱们的导师,啊,恭喜您找到舅舅——”顿了顿,眨眨眼,咕隆了一句:“以及,舅妈。”又加了一句:“虽然死了。”(两句都没有出声。)

  他把酒递给安灼拉,他抬起头看着他,他英俊无伦的面孔上有一道鲜亮,凛冽的口子,泼洒的血染透胡乱撕开的衬衫,铿锵而自由的,白和红,又璀璨,又坚毅,洒脱,浓烈,纵情。安灼拉变成一道血色的光,变成一个至死快慰的笑意。

  他抿着嘴唇,从格朗泰尔手里把酒接过来,晃了晃酒瓶,用一种不可言喻的眼神看着格朗泰尔,这眼神快乐,爽利,又有一种莞尔一般,诙谐的郑重,像是再说:“等你啊,伙计。你不要爽约。”

  格朗泰尔说:“当然,我最死缠烂打了。我的信仰。”他笑着。

  转过身对大家说:“扔掉那些矫情吧,这一杯,敬我的苦艾酒本身。”

  库费拉克说,嘻嘻哈哈地笑着:“喝着人家还敬人家,这不地道。”他说:“依我看,toy.”

  若里说:“istoto.”说着,嘴角现出一个狡黠而陶醉的笑容。

  博须哀说:“对嘛,我就说,这才是男人,没事儿凑在一起谈谈女人的才是男人。谈谈漂亮姑娘们,我们就不怕死了,哈哈。”他笑得开怀,醉醺醺的快意,嚷嚷起来:“这一杯敬给咱们共同的孩子——法兰西吧。瞧,咱们这些爹妈,为她操了多少心啊。”

  (果然是莱格尔,嘴巴和心永远倒置。)

  安灼拉笑着看着他们,举起酒瓶,翡翠绿的酒液,甘甜而微苦,弥漫着浓郁的茴香的盎然和清冽。正像这激昂的,不朽的青春,快慰,绵密的恋情。

  他转身走到火炬旁边,酒馆儿破损的门板前坐下,抬头望着青黑的天空,伶仃的雨丝。想到艾潘尼那一刻扑到冉阿让怀中的情景,他的脑子从不体验也不推测男女之情。但是他有一阵傲然似的心痛。他想,对了,马吕斯那家伙怎么配得上那姑娘?那个人才行。

  他的手握着酒瓶,(毕竟不能多喝。他是领袖。)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冷冰冰的玻璃瓶口儿,他看着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走到安灼拉身边:“原来你在这儿。”他说,含着一点儿喝醉似的微笑。

  “我一直在这儿。”安灼拉说。

  在这时候,他们所说的话已经不是字面的意思,已经不是在表达当下的环境。有这样的人,你可以这样与他交谈,你说的,字面上的,意义——以及,字面下的,那些恣意穿梭在漫漠的时光,芜杂的现实,含混而深不可测的情感之间的,意义。——有这么个人,对以上一切,他统统能够理解。

  安灼拉与格朗泰尔,对彼此而言就是这样。

  “原来你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

  其他的,他们都不必多说。

  安灼拉走过格朗泰尔,他走到大家身边,掏出一只铅笔,从地上扔着的钱夹里掏出一张大纸,撕成许多小片。

  “来吧,有件事,要做。”他说,把纸片分给每一个人。他说:“在纸上留一个地址。留一个名字。”

  他说,很平静,甚至有些愉快。像是给孩子布置家庭作业的老师。

  大家就写起来。他们知道,这是说,留个地址,他们死后,好有地方送他们的尸体,给他们的亲人。

  库费拉克写了他家的地址。他的父亲还有个“德”字。他想,“德”字不好,但也姑且配得上给我收尸。

  博须哀也写了他的男朋友和情人。他想,他们至少会好好埋我。

  若里写了医学院。死了可以做解剖。他想,让同学们彻底研究研究我的血液循环。

  马吕斯写了“沼泽区受难会修女街6号吉勒诺曼先生。”那是外祖父。

  弗伊没有家,写了“法兰西收。”

  伽弗洛什写:“带我和我的姐姐去塞纳河。”

  公白飞走到酒馆儿里,在冉阿让的身边坐下。他说:“舅舅,如果您能活下去,就到这个地址去找我的母亲吧。把我的尸体还给她。”

  冉阿让不说话,他一动不动,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舅舅,”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着,试探地跟舅舅搭腔儿,希望唤起他一些说话的兴趣,顺带唤起他一些活下去的愿望:“艾潘尼是个好姑娘……其实我想知道……嗯……咱们谈谈她吧……您,您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公白飞有点儿局促似的说。

  冉阿让仍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公白飞坐在那儿看着他,半晌,他把纸条放在冉阿让身边的地板上,没有再说话,站起来,离开。

  冉阿让把那纸条拿过来,看着,上面写着:“蓝针盘街制衣工厂。阿芒蒂娜大娘。”

  阿芒蒂娜,这个词就像“a”——那正是姐姐的名字。这个名字,这条亮光像一股突如其来的力,撕开了荒芜苍凉的时光和记忆,几乎横蛮地扯开了这个将死的男人的绝望的心怀。

  他说:“等一等!”他把怀中的姑娘轻轻放在桌面上,站起来看着公白飞。

  “舅舅……”公白飞站在那儿,笑着:“怎么了?”

  冉阿让把纸条撕碎,说:“你活下去,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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