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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再论警长先生抢女人的方式


  穿过那些仍在瞠目结舌的医护人员和市长随从,沙威朝马德兰走过来,依旧是那副冷淡和鄙夷的表情,那一身朴素而刻板的暗蓝色制服,他的脸也是失血过多之后的苍白,下巴上一圈泛白的胡须修剪得利落整齐,深深凹陷的眼眶里,淡蓝的眼珠像沉在潭水里锋锐的砂石,又冷,又割人。

  “我恐怕您不能带这个女人走。”沙威说,他直视着马德兰,毫不客气,不像一个警长对一个市长讲话,而是一个狱监对一个苦役犯下达命令。

  马德兰是害怕沙威的,或者至少,他应当害怕沙威。因为后者毕竟会随时戳穿他的身份,将他送回土伦,一脚将他重新踢入万劫不复。可是不知为什么,身处这一病房的危险的鼠疫感染者之间,怀抱着这样一个自己倾心爱怜眷恋,却直到她膏肓一刻,自己才终于有勇气承担和表白的女人,面对沙威,他忽然释然,他和他所爱的人,芳汀,奄奄一息的感染者,艾潘妮,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她们不比苦役犯幸福多少,就算今天,沙威将自己打回原形,她们也不会嫌弃他,离开他。他会先陪着芳汀死,再带着艾潘妮逃亡,既然法律对不幸的人永远苛刻。他所忠于的是内心那两个银烛台的光辉,又不是世俗的国家机器。

  他现在怕的是所爱的人的不再需要,或者说,被她们抛弃。

  他不怕沙威。

  “您大概没有听见,”马德兰抬起头,脸色冷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这个女人是我的未婚妻。如果需要,我愿意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抱着她去教堂,在上帝面前宣誓结合。”

  这些话庄严悲切,深沉动人,隔离病房里一片静窃,好几个女护士含着泪水崇敬而怜悯地望着他们的奇怪市长。

  马德兰盯着沙威,看到后者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很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马德兰怎么也不会想到沙威这眨眼的表情的真实内涵——是双重的心虚,愤怒而不敢发作。

  他对芳汀心虚,因为他瞒着所有人也瞒着自己偷偷而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他对马德兰心虚,因为他是他的情敌,而他的情敌正做着他梦寐以求却从来不敢做的事——保卫芳汀。为什么这个卑贱的苦役犯却时刻总能对比出他这个狱监,警探,正义代表者的软弱!渺小!

  “好吧,好吧。”沙威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双肩上两处被舍日尼那个混蛋的铁钎子留下的伤口还十分绞痛,他重新握紧了手里的警棍,脑子里轰轰作响。

  马德兰走过来,抱着芳汀,要离开。

  但是沙威还是拦住了他。

  “即使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也不能自以为是。”

  沙威的脑子里仍然轰隆隆的,但是他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虽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接下去,他清醒起来,他的愤怒,(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源于私心的的愤怒。)膨胀起来。他呼呼地喘气,一只手抓住芳汀的胳膊,狠狠地掐着她,简直像是一个丈夫在掐着背叛自己的妻子:“她还是我的,”他说:“偷窃犯!”

  他这么说完,就在内心里痛彻心扉地骂了自己一句:“废物!狗娘养的!你就这点儿出息么!”但是同时他又庆幸自己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出格。

  “得了吧,我的警长先生!那不是她偷的!我说过了!那是我给她的!我给她的!要怎样您才能明白!”马德兰简直哭笑不得,他真心地憎恨起沙威来,在土伦那么多年的监狱生涯,他都没有憎恨过沙威,现在他却切齿痛恨这个死脑筋的警官,他朝他大叫起来:“她没有时间了!您没有同情心么!她快死了!”

  “死了,也是我的。”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警长先生又停顿了一下,才说:“偷窃犯。”

  在说到最后“偷窃犯”这个词时,沙威忽然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里涌起一阵突兀的快乐,令他想到他初见芳汀的那个傍晚,在马德兰的烧料工厂门口。那个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而来的姑娘,撞入他冰冷的,秩序严苛的世界。

  是的,她是偷窃犯,偷去了他的心。

  “我和您没有话说,警长,我用我的名誉和生命担保,芳汀不是窃贼,现在,我不是在恳求您,我是在命令你——”马德兰将这个“你”字药得很重:“放开她!”

  在场的人都不敢做声,他们都嗅到了这两个男人因为争夺一个女人而引发的浓烈的火药味道。虽然不论,这种争夺是基于什么。

  沙威并没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掐紧了芳汀的手腕,她惨白的面容引起他一阵深深的心疼。可是他更加凶狠地逼视她,冰冷地说:“你呢?被人同情有意思么?一个小偷,婊,子,贱,货!真敢爬上去做一个市长夫人么?哈哈!笑话!”

  “混蛋!你给我住口!”马德兰再也忍耐不住,“嗖”地转过身,将吓傻的芳汀扛在肩上,狠狠往沙威脸上打了一拳:“不准你侮辱她!”

  沙威的嘴角流出一滴血还有一个笑。病房里鸦雀无声。

  芳汀疲惫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抱着自己的马德兰,她的心被一阵暖融融的痛苦和感动淹没。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在自己弥留之际,这个自己心目中日月一般高尚伟大不可触摸的男人,要抱着自己去教堂里与自己结婚。

  她多想一直在他的怀里,她多想像鸟儿一样栖息在自己最崇拜和热爱的男人的保护和温柔爱情里,她多想时光停止,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他的含苦的眼睛,他的斑白的两鬓,他的宽容温暖的笑容,他那好看的嘴角的弧度。他的手,他的胡须,他的体温。

  但是,她不敢再看他,她强忍住泪水,转过头,用一种悲切而讽刺的笑容看了看死死抓住自己的沙威警长。他们的眼睛对视了一下,这一刻,他们忽然仿佛变成某种同谋。

  “警长先生说得对。”芳汀开口了,虽然声音十分微弱,而这个同时被市长和警长争夺的女人的一句话却让所有的人都惊诧地不敢再出声。

  “你说什么?芳汀?你一定是病得太难受了,我这就带你走!”马德兰抱紧了芳汀,跨步就走。

  “不!”芳汀忽然痛苦地哭叫了一声,她在马德兰的怀里挣扎,忽然像一匹发狂不受控制的马驹,从马德兰怀里挣出,跌落在地上。

  “你——芳汀,你——”马德兰措手不及,赶紧回过头去,跪下来,想重新把芳汀抱起来,他对她伸出手,可是,她不住地后退,后退,泪水一滴也没有掉出来,真是奇迹,她在心里糊涂而讽刺地对自己说,她的脸烧得滚烫,她浑身痛得钻心,胸膛里仿佛烧着一股烈火。她不顾一切地退,逃,想要躲开,想要逃离马德兰,逃离这个她根本担负不起的天堂。她一直退到沙威脚边,抱住沙威的腿,是的,她算是什么呢?

  她是一个贱,人罢了。

  对,

  沙威警长说得对,

  她是什么呢?

  贱,人

  小偷,

  婊,子

  未婚生子的婊,子。

  她抱住沙威的腿,浑身因为病痛不住地哆嗦。但是她笑起来,乱糟糟的枯黄的头发遮住半张没有血色的脸,她像个疯癫的患者,恶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脸,恶狠狠地抓开自己胸前肮脏的衣服。是啊,芳汀,瞧瞧你,瞧瞧你自己,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邋遢的丑八怪,还是个得了传染病的怪物,你怎么敢,你怎么配,你一定是疯了,发了疯了。

  她像一个真正的淫,荡,女人那样尖利地笑着:“我就是个小偷儿,哦,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们都听着,都给我听好了吧。我啊,我叫芳汀,我从前有个汉子,我们一起在巴黎厮混,我们吃喝玩乐,还生了个孩子。我哪,玩够了,我抛下了孩子,哈哈,哈哈,带个孩子总是不大方便。对,对,马德兰先生,哦,我的伟大市长,哦呦,您还真是蠢,我骗了您那,到您那儿去做工。其实,哈哈,她们说的对啊,我在蒙特伊也有汉子,哈哈,不过我最想傍上的是你,我,哈哈,钱也是我偷的了……对,对,都是我偷的……你还真是好笑呢……”

  “不!芳汀!你!为什么!你住口!”马德兰在芳汀面前跪下,他流下泪,他仿佛被掏空了,她所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他只知道他爱她,他全部的感受只有心疼。他痛苦地喘不上气,他痛苦地不能分辨,无法思考。

  芳汀还是没有掉泪。她始终不让自己去看马德兰的眼睛。她要死了,她知道,可是不是以这种肮脏的方式死在这个男人跟前。她忽然埋下头,捧住马德兰的脚,嘴巴吻住他那冷冰冰的皮鞋,哆哆嗦嗦地哀求:“不过,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您是好人,我只有您可以托付,她叫珂赛特,在檬非郿的旅馆老板家寄养……救救她,救救她……”

  芳汀仰起头,为了女儿,她终于流出热泪。她的泪眼没有看向马德兰,她避开了他,她看向另一个争夺她的男人,——沙威。她和他身上有某种共同的属性。她看着他,笑了:“您来带我走,警长。把我埋了吧,警长。”

  沙威一言不发,捱住两个肩膀的疼痛,他一把把芳汀抱起来,撇下跪在那里,精神恍惚,一败涂地的马德兰,撇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走出医院。

  芳汀的呼吸越来越弱,她已经神智不清,但是脑子里忽然闯入一个怪念头。主的惩罚,她想,她始终闹不明白那一沓钞票是怎么跑进她衣服口袋里的。所以,她想,这就是主的惩罚,如果不是那一沓钞票,使她被诬陷成小偷,她也许会和马德兰走的,她也许会允许自己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幸福。可是,那一沓钞票永远是她和他之间难以消除的隔阂。所以,是主把钞票放到我口袋里的。

  芳汀迷迷糊糊地对自己说。

  不过,谁知道幸福究竟是什么呢?这个正抱着你走在夜色中,神色冷静的男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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