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
马德兰视察了城内的教堂，工厂和下城码头。几十名市民因为出现疑似的鼠疫症状被隔离，因为处置及时，疫情得到了较为有效的控制。市集关闭，全城宵禁，市民们收到了政府发出的传染病警报，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闭门不出。
肥皂和盐前所未有的抢手，接近脱销。到处是焚烧的烈火，城市的各个角落弥漫着高浓度消□□水儿的味道。马德兰先生投入了大笔资金，新建了两座救济院来收留和治疗那些无家可归，身染疾病的流浪者。
好在马德兰市长向来在蒙特伊城威信深厚，颇得各阶层市民们的信赖，他又早已在本城奠定了彼此信赖帮扶的道德典范性的基础，这场人造的瘟疫并没有给蒙特伊城带来恐慌。本城的支柱产业，马德兰先生的工厂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由几名出色的公务员，医生，和警探组成了灭鼠灭跳蚤的小队，在各家各户地排查新的传染源。
视察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医院是最艰巨的地方，因为被隔离在病房中的十几个人都是重度的病患，他们很不幸地，几乎被全然判定为鼠疫感染者。尽管下属一再规劝阻拦，马德兰还是进入了隔离病区。他带伤手套和口罩，穿着医护制服，来探望那些已经被宣判死亡的人。这十几个人中的大部分都是被舍日尼绑架，作为鼠疫试验品的流浪人，他们在舍日尼的地下室受尽折磨，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侥幸。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隔着被子，马德兰抚摸着那几个重度的感染者，内心充满自责。要不是为了报复自己，舍日尼也不会对蒙特伊城这些无辜的人下手。这些人已经病得不成样子，皮肤变成黑色，不住地吐出黑红的血，腋下和腹股沟肿胀不堪，流出肮脏的脓水。他们有的在病床上翻滚，尖叫，有的干脆瞪着眼睛，死鱼一般，僵挺着身子，一动不动。马德兰的心前所未有地沉痛，然而他走到最后一个病人身边时，不由得呆住了，看到那张熟悉的，曾许多次令自己莫名的感动，心疼的面孔，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坠入地狱中。
“芳汀！您怎么会！”
马德兰像是遭了个霹雳。
“您也……”
芳汀这时候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锁，脸色惨白，额头上不住渗出汗珠，金色的发丝胡乱粘在耳际。听到有人叫她，她张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马德兰看了一眼，又重重地闭上，青白的嘴唇哆嗦着，低低地呼了一声：“先生……我……”
“不要说了！”马德兰打断了芳汀，不忍她继续说下去，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整个人拦腰抱起：“你们搞错了，她不会得那种病！”马德兰口气坚决，不容置疑。芳汀在他怀中，如瀑的金发此时仿佛枯萎了一般，颓颓地，散下去。她浑身发冷，抖得厉害，但是她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不……不能……”她说，她仰起头看着马德兰，他们再一次离得这样近，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味道和气息。
“没什么不能！”马德兰抱紧了芳汀，跨步就向外走。
“您不能！市长先生！”院长走过来，拦住马德兰：“她是重度的鼠疫患者！您不能带她走！况且，她也是会传染您的！”
“我说过了，不会，她不会得这种病！”马德兰坚定无疑：“把她放在这里，就算没有病，也会染上病的！”
院长从未见过一向谦和明理的市长先生如此坚决，乃至蛮横。也从未见过一向平静淡泊，孑然一身的市长为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姑娘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他不禁产生疑问：“冒昧地问一句，市长先生，这位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她，”马德兰的右手抱住芳汀，让她的手臂虚弱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虽然他肩膀上那被铁钎子深深插，入的伤口疼痛如钻。疼痛，肉体的，和心的，互相撕扯，在这样双重，交错的疼痛中，许多从前对他人也对自己一味隐瞒，掩饰的微妙情愫忽然清晰，锐利起来，像一根一根尖利又甜美的刺，让他痛，而清醒。他的胸中，热血沸腾。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从前他不敢，自己毕竟是个随时会被抓捕归案的苦役犯，可是，现在，面对这个气息奄奄，染上致命传染病，被所有人抛弃，嫌恶，只有在恐惧肮脏中等死的姑娘。他说：“她是我爱的人，她是我的未婚妻。”
这一句话说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芳汀惊异地仰起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心不能理解。
怎么会……
他……
这个如日月一般光明的人，这种自己梦寐以求，却从不敢奢望的幸福。怎么会……我是烧糊涂了……或者，我死了？这里，马德兰先生的怀抱，这里是天堂了吧？
“我现在可以带她走了么？”马德兰看了看那惊吓过度的院长和他身后的众人，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坚定，坦然，充满勇气。他是被需要的，他不会再孤独。他现在有了女儿，她在他的家里乖乖地等着他，虽然她是顽劣的野孩子。他现在还有了妻子，在他的怀抱里，虽然她已经身患重症，奄奄一息。
“是的，您，带她走吧。只是，”院长无话可说，只有叮嘱马德兰：“您要注意，隔离。您……”
马德兰怀抱芳汀，大步离开。他要带她回家，他要治好她。让她幸福，快乐，他要告诉全世界，这个可怜的姑娘是他的妻子，他的挚爱，他不准任何人伤害她，欺负她。当然，还有她的孩子。
“我尊敬的市长先生。”
熟悉的冷漠和含讽的声音，熟悉的一阵冰冷，锐利的戳痛。一根警棍正正杵到马德兰的肩膀上，沙威走出来：“我恐怕。您可不能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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