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我——”尹南一句话卡在喉咙口，却见许听茗用手掩着唇朝她眨巴几下眼睛。
“这水管子总不能几天了还修不好吧，我再等等。”
尹南背过身要往里走，许听茗一手抱着水盆儿一手去拉她手臂：“嗳，嗳，一连几天就吃面包呀？这样吧，明儿我带你去。嗯……上回在义宁，不是你帮我去追的那司机嘛，还没好好谢谢你。”
尹南回过头去和她对视，许听茗回她一个格外肯定的眼神。
画面在此定格几帧，她瞳孔中的黑色逐渐模糊，再拉回时已然变成凝结的焦褐锅灰，伴着跃动的火舌和滚滚油烟，一下菜，一颠勺，直到每一粒米饭都包裹着浓郁的油香——出锅。
“哇，小舒的手艺真的好好。”许听茗和尹南坐在后厨的小桌旁边，各自面前都摆着一盘喷香诱人的炒饭。
“哪有，我就是平时喜欢做做饭的。”徐舒的脸有些红，“这个姐姐就是尹老师吗？”
“是，”尹南手里拿着筷子，莞尔道，“我叫尹南。”
“茗姐姐说你吃不来辣，我就做的很普通的炒饭。”徐舒弯腰将桌子收拾干净，随后从砧板旁的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倒进锅里，双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坐到二人对面的板凳上。
尹南没有说过，她抬眸看去，只见许听茗掩唇笑道：“都说申城吃甜嘛，我猜的。”
对方也没有什么恶意，尹南点点头，几人便动筷子吃了起来，时不时搭上几句闲话。
“小舒，过会儿方便在这里洗一个头吗？”尹南问。
“当然啦，研究所里有专门的水箱备用的，”徐舒回道，“这里有个公共浴室是带隔间的，我的话每天固定是五点到六点这个时间去洗澡，他们都会避开的。”
“我说怎么……”许听茗眼睛低下来，嘟哝了一声，音量细若蚊足。
“怎么了？”尹南注意到。
“没什么。”许听茗唇边抿了抿筷子前沿，眸光闪躲，难得显露几分潋滟来。
尹南没有继续问，徐舒也开始讲起关于后厨发生的一些事儿，什么刚来的时候有个研究员自己做饭，把味精当成食盐放了啦，谁又在半夜里摸过来吃她还没有蒸熟的面团啦，谁向她讨新出锅的糍粑，谁又最喜欢吃什么，眼睛里透了光似的，漆黑的发亮。
吃完了饭，许听茗还要做教案，便先回宿舍去了。尹南包里带着一条干毛巾和一瓶洗发水，在淋浴房洗好头发出来，洗漱台上摆着刘舒给她摆的吹风机。尹南一手拿着吹风机的插头，一手用毛巾挽起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猫着腰下去在边上找了找，没有发现插座。
淋浴房就在一楼，隔壁是后厨，尹南用右手骨节扣了扣门，放大声音道：“小舒，插座在哪儿？”
“啊，尹老师，我在听的——”徐舒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就着薄暮的日光纹十字绣，听到浴室里有动静放下针线走过来，“浴室是没有插座的，二楼小会议室有，就在走廊的最里面。你记得披个外套出来，别着凉了。”
尹南穿好外套，把毛巾垫在肩上走出来，刘舒回到小凳子上坐下，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那儿，吹完把吹风机放到你和茗姐姐吃饭的桌子上就好啦。”
尹南道了声谢，拿着吹风机沿着楼道走上去。依然是那天看到的煞白的灯光，看不到底的走廊和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地板很干净，墙壁和天花板是新刷了墙灰似的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在这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尹南不得不放轻了步子往前走。
走廊的最里面……门是开着的。
入秋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远处的云霞已然落入了群山，暮光是锦屏后的姑娘羞羞怯怯的眼，从屋子里透出来也非常模糊。尹南试探性地问了声“有人吗”，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走到那扇门跟前她就看到里面有个人影的轮廓，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门里的人似乎是刚趴在桌上睡醒，站起身时左手将原先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一带，动作慵懒地一颗一颗系上扣子。
尹南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那人听到动静警觉地看过来，眸色很凌厉；下一秒似乎认清了人，肩颈的肌肉松弛下来，声音带着浅眠后的缱绻与沙哑：“尹南？”
她眼睫跟着颤了颤：“裴博士……这间小会议室里有插头吗？”
裴知遇伸手系完了扣子走到门口，头顶的白炽灯将晦暗分隔，他似乎也是站在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里，眼边是很薄的浅红：“有。”
顿了顿：“进来吧。”
尹南把几绺头发别到耳后去，领口处还是微湿的，手腕处也挂着几滴水珠。
裴知遇侧过身让她走进屋子，左臂抬起来按下开关，头顶的灯“啪”地一声亮起来，是昏黄色的。他低下头用指腹按了按眉心，随后抬起头：“吹风机给我。”
“噢……我自己来就行。”尹南回道。
“嗯，椅子后面有一个空置的。”裴知遇伸手一捞，将桌子边上的椅子挪开。
尹南弯下腰去把吹风机插上电，站直身子的时候目光扫过这个房间，只见到四四方方的木桌后面，嵌入式的金属柜里摆着一些仪器，再后面就是紧闭的玻璃窗。
这个小会议室还挺奇特的，尹南心想。
她把吹风机打开，电动机“嗡嗡”的声音倏地很响，尹南受了惊似的连忙把开关按回去。
“嗯？”他音色微哑。
“那个，我把门关上去。”她把吹风机放在桌上，小跑几步去合上门，转头的时候左侧的眼睛湿漉漉，像在猎人枪口下逃生的小兽，“应该隔音的吧？”
裴知遇斜倚在金属柜旁边，闻言抬眸看过来。
一个手心里沁了汗的紧张，一个眉宇间带着疲态，眸色却如夜般的深黑。
“隔音。”
哦。
好。
尹南松了口气，回到椅子边上继续吹头发。裴知遇的手臂在半空微微一停留，随后打开柜子门。窗户边有一个干净的实验台，天色越来越暗，他伸手打开实验台侧方的白色三角灯，机械启动的摩擦声被吹风机的声音掩盖过去，他的头低在光里，影子拉得很长。
早知道就不留那么长头发了，尹南想。
这十几分钟跟煎熬似的，天气凉了本来就头发就干得慢，她把吹风机关掉之后发尾还是有些微湿的感觉。
“吹好了吗？”裴知遇见她在用毛巾擦拭发尾。
“嗯，”尹南点头，“差不多了。”
“那要不要过来看看？”他转过身来时脊梁依然是笔直的，没有碰到实验台。
“什么？”
尹南走过去，看到灯光下摆着的是一台半人高的金属仪器，最大的应该是框架箱，里面装着一个透明盒子，可以看到旁边的黑色管道和外侧的led显示屏。
“3d打印的。”以前他去学校给孩子们讲科普课的时候带的就是这个。
“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尹南眼神里满是好奇，微微抬起手又放下。
“可以碰，这是触屏的，选个图案试试看。”他的声音离得很近。
尹南抬起手滑动着尝试了一下，看到页面上出现几个卡通形象，应该是孩子们会喜欢的。
“都可以选吗？”
“都可以选。”
她点了一只裹着围巾的梅花鹿，机器内部的齿轮立刻“锃锃”地旋转起来。从四肢到躯干再到头部和鹿角，框架箱里的白色平台上一只白色的梅花鹿正在一点一点成型。
很新奇。
尹南凑近去看。
“我以为材料这关是很难被攻破的，没想到已经发明出来了。”她开口，玻璃反射出的倒影里一双清亮的眼睛下的嘴巴也同样在动。
裴知遇垂下眼，音色浅浅的：“材料是最难攻破的难关，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所以3d打印技术没有完全成熟，这台机器只能算是个……简易的模型。”
“但是已经很厉害了啊！”尹南回过头看向他，眸色灵动。
裴知遇微微怔了怔。
“富兰克林发明电的时候做学术演讲，说自己的成果只是个‘婴儿’，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有做学术研究的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尹南抿了抿唇，开口道，“但是将这些成果，这些伟大的学者在历史中串联起来，才成就现在的我们，以及现在的人类社会。”
似乎是停了几秒，他眼中带了笑：“这回我是学生了，尹老师。”
“——哪有！”她的脸倏地红了，能感觉到耳根子都在微微发紧的那种，“我高中学的文科，后来本科学的小学教育也不需要很深的理工方面的知识，所以很多地方我是不太了解的。”
“在申城吗？”
“嗯，在申城，我读的实验一中。”
“那一中……还蛮大的。”他微喃出这句话。
靠得很近的时候，似乎周身都是对方的气息。
她刚刚用过洗发水。
这时机械的声音停了，框架箱里出现一只手掌大小的梅花鹿，玻璃罩慢慢打开。
尹南惊喜道：“现在可以拿吗？”
“等它冷却成型。”裴知遇的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点着实验台，“拿回去的时候最好放在干燥的地方，光聚合物不稳定，容易和空气中的水分发生反应。”
“嗯嗯。”尹南点头。
听着声音有些糯。
他只很轻地笑了笑：“尹老师。”
“嗳？”
裴知遇低下头，视线落在她的发顶，随后抬起手臂——在那里拿下一片轻绒。
刚才她擦头发的时候从毛巾上掉下来的。
尹南……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多少伏的电灯来着？280v？320v？反正不管多少都能把她脸上的酡红看个真真切切。
“那个，”她声音从喉咙里出来都仿佛是打着颤儿的，“我等会儿，呃，是明天早上还有课，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拿啊，谢谢你给我看这台3d打印机。”
话还没说完人先后退了几步，最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楼的。
吹风机啊尹南——一只脚瞬间停在楼梯的台阶上。
但是。
但……
她眼瞳颤动几下，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要跳出来了似的。
慌什么呢。
所以要回去拿吗？……还是直接去找徐舒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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