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记忆中申城很少下这样的雨，像是天上的人躬身拿瓢往下泼，雨帘子几近成了水柱，柏油马路的低洼处都汇聚成了小河；裴知遇把伞搁置在红砖外的银色金属架上，记忆中摇曳着绿色波痕的爬山虎只剩下黄褐色的筋脉，沿着长满青苔的墙角一直往上到建筑物顶端，朦胧的浅色带灯下是几笔流畅的行草“银浦（galaxy）”。
或者说……
他停住脚，往后看着这座瓢泼大雨中的繁华都市。
或者说，不是他的记忆变了，而是申城变了。
城市的热岛效应让原本属于夏季的雨往后移，选择在秋天洗刷这座城市。
“裴博士，我们现在进去吗？”江崎之抖了抖夹克衫上沾着的雨水。
宋怀闻言也看过来，裴知遇收回视线，只是“嗯”了一声，伸手推开研究所的大门。
明亮的光线从里头溢出来，一道影子拉长，只见门的另一面站着一个青年，看样子拿着伞正打算往外走。
“我c——”二人打了个照面，青年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时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很不爽似的，这瞬间突然顿住了，只呆呆说出一个字，“哥？”
一楼对门是宽敞明亮的前台和等候区，除了青年之外就没什么人。
还没等裴知遇说话，青年又紧接着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小孟哥提起过？”
“七点十五下的飞机。”裴知遇眸色淡淡的，眼睑微抬，“在实验室通宵了？”
“我……这不是ai机器人组马上就要联赛了嘛，我心里不踏实，想多测试几遍。”
“哪个赛道？”
“舞蹈赛道。”
“哇——同赛道的对手。”江崎之伸出右手来，“你好，我叫江崎之，叫我小七就行。”
青年小心瞥了一眼裴知遇，随后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你好，关姚——这位哥是？”
“宋怀。”同样伸出手。
“你好。”
“宋哥好。”
几人简单问候一番便往里走，走廊里是灯火通明的，路过的几道门缝里都传出器械运转摩擦的声音，今天上午十点ai机器人青年联赛就将正式开始，总有人伴着他们的ai一同未眠。
“不去弄点东西吃吗？”裴知遇走进电梯，按下楼层“10”。
“待会儿去也行，不差这点儿时间。”关姚跟着走进来，似乎精神了许多，“哥，既然你们有人要参加比赛，那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啊？着急忙慌的。”
几个人都没说话，裴知遇低头看了看手表，只听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一面迈开步子一面说：“是应该早点来。”
江崎之和宋怀立刻跟上去，关姚也没有再问，只是暗自嘟哝了一句。
这回答了跟没回答也没什么区别嘛……
他原本的实验室在七楼，里面备有休息室，也有些必要的生活用品。门是根据人瞳膜解锁的，实验室设计的空气流通净化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实验室的干净，恒温恒湿系统也能避免仪器不被损坏。
把手正中央一块方方正正的黑色屏幕上闪过荧绿的光，门受到磁吸作用缓缓打开。
“下去吃饭吧，吃完睡个两小时，别睡多。”裴知遇看向关姚。
“噢，好。要给你们带点什么吗？”
“可以哈哈哈，真的很想念申城早市的咸豆花儿，麻烦你了。”江崎之笑道。
“我不用。老裴，你要吗？”宋怀问。
“和小七一样，麻烦了。”
门受到感应轻轻合上，裴知遇没有立刻去检查自己曾经这个设备顶尖的实验室，而是开口：“要是觉得累了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到时间我叫你们。”
“你不睡吗？”宋怀抿唇，“老裴——”
他的话放在嗓子口，似乎是没编撰好词汇，抑或是想好了措辞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还可以，我看看alex小朋友，他有没有受到颠簸。”裴知遇把装满了塑料泡沫的箱子摆在桌上，眉头紧拧，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小七先睡吧，把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老裴！”宋怀声音抬高，握住裴知遇去拿剪刀拆盒子的手腕，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皆是暗地里较劲了几个来回。
“孟肆闻没有通知我们比赛时间，是不是？还是他直接给的是错误时间？”宋怀眼里满是愠怒，胸口随着语调的提升一起一伏，“我们把研究所让给他，我们带着罪去西南，这些还不够吗？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接手银浦！”
“——我说，”裴知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手中的力道却一点没减，抬眸看去，瞳色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深，“小七现在，需要马上休息。”
宋怀对上他的目光，眼边逐渐变得深红，唇边剧烈颤抖，最后一拳砸在墙面上——“日-他狗-娘的孟肆闻！”
而与此同时，一架纸飞机也砸在斑驳剥落的墙面上。尹南走进教室，原先吵嚷的孩子们学了遁影术似的立刻回到自己位置上规规矩矩做好，几秒钟的功夫已经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孩子们腰板挺得直直的，几乎都不敢呼吸了。
尹南一步一步走近那架纸飞机，弯腰捡起来，发现上面摆了几个加减乘除的式子，莞尔开口：“挺棒的，还知道用打过草稿的纸来折，说明很有节约意识。”
原本严肃的气氛瞬间变得松络了一些，大家唇角都带着笑看向那个扔纸飞机的孩子。
尹南把纸飞机扔进垃圾桶，上课铃声也准时响了起来。这节课是语文，她要将“七彩的友谊”专题收尾了，主要还是讲一些大家常错的习题，然后要默写一遍单元名人名言，交上来当场批改，错了的再默写；最后确保每一个孩子都能熟记，尹南才在黑板上用粉笔布置家庭作业。
“啊……”一片哀嚎声。
“哭什么，州庆有十天的假期呢，比你们国庆还长。”尹南转过身，板着一张脸，眼中却带着柔和的笑意，“上午过了，下午你们好好听完许老师的音乐和美术，不就可以回家去了吗？”
“要是放假没有作业就好了。”一个孩子嘟囔着抱怨，底下跟着响起几声哀叹。
尹南佯装怒道：“说什么呢？”
孩子们立刻又双手交叠摆在课桌上，规规矩矩做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吧，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我们劳逸结合，该学的时候好好学，该玩的时候也要玩得尽兴。”尹南放下粉笔，没有再写下去，“所以语文，数学都只有两张卷子——很宽松了，好好做，可不许偷工减料啊。”
教室里又响起了孩子们的欢呼声。
“尹老师最好！”
“耶！尹老师最棒！”
尹南这才没有掩饰眼底的笑意，跟着孩子们一块儿笑了起来。下课铃声响了，她抱着课本走出门，打算去食堂吃个饭，才走到门口就看到许听茗站在走廊上朝她招手：“尹南，去食堂吗？”
“嗯。”尹南点头。
“正巧，我们一路。”许听茗走过来和她并肩，“马上就放州庆小长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看情况吧。”尹南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随后又抬起视线，目视前方，“看我怎么安排。”
“这么长的假不打算回家看看吗？季教授应该很担心吧。”
“我看情况。”
“哈哈哈，我是打算回一趟申城，学校那边需要支教反馈。对了，说起支教，你感想写得怎么样了？他们不是说两千字嘛，你写了多少字呀？”
尹南抿了抿嘴唇，停住脚步。
许听茗也停住脚看向她：“怎么了？”
“写了两万字。”目光真诚。
“……啊？”
“嗯。”尹南很郑重地点头，“我还考虑出本书，说不定能写个二十来万。”
许听茗：“……”
二人就这样结束了话题，在食堂简单吃过一餐饭之后，尹南回到宿舍去收拾行李。
其实她已经买好了回申城的机票，是晚上九点的，从临崇到义宁再打车去机场，赶车的时间完全绰绰有余。
可惜没有再早一点的航班了，尹南想。
临崇州庆是上个世纪州法定下来的，在十月末或十一月初，期间各个少数民族聚居部落会陆陆续续举办一些活动，比如花市和灯市，也能吸引到不少游客来祖国西南欣赏这不同习俗不同风格的文化盛宴。
对于当地人来说其实更多的是农忙中后期一些繁杂琐碎的处理，例如要打稻谷剥玉米之类，家里能下地的孩子一般都会帮着家里干活，尹南跟妇人们谈话的时候了解到这一点，所以大大减少了孩子们的作业量。
至于她为什么要回申城……
尹南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止慢了半拍，放在钢琴里她是慢了整一个a0至c8的调。
手机号啊手机号，实在不行要个微信也行，她怎么就能忘呢！
一场革命碰到呆的兵。
又叹了一口气，尹南神色恹恹地整理好东西，下午斜靠在床边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闹钟在耳边响了两次，最后屏幕往上滑动关掉，视线投向窗外，看到天边夭红橘黄的火烧云。
用水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些，尹南提起之前在义宁买的茴香、八角一类的调味料，往研究所的方向去。
迎出来的依然是笑意灿灿的徐舒，嚼着活泼的腔调：“尹~老师！我们最棒的尹~老师！”
“哎呀——”尹南笑着推搡她，“行了啊，我给你带了点香料，上回见你后厨这些不多了。”
“哇塞！这你都能发现！”徐舒接过来闻了闻，高兴地跃起来，差点儿就来拥抱她了。
“走走走，正好我做了半锅羊肉汤，那些哥哥叔叔的没有这个口福，我俩吃！”徐舒拉着尹南的胳膊走进后厨，两个人并排坐着，一人一碗热汤，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
“对啦，江崎之说他今天参加比赛，有实况转播呢，这会儿应该出结果了，尹姐姐要不要一起看？”徐舒拿出手机摆在二人中间，眼睛亮亮的，“瞧他平时那么爱摆弄，你猜他得了什么名次？”
“什么呀？”尹南歪头。
“嘘——保密，保密，快一起看。”
尹南无奈莞尔，把目光投向手机屏幕。
比赛还没有开始，观众席上坐满了人，偌大的体育场内充斥着嘈杂的背景音。只是一扫而过的画面，镜头给了团队席位几秒，尹南瞳孔微微缩进，一眼就在里面看到了裴知遇。
他坐在蓝色塑料椅上，下颌处有些细微的青色胡茬，五官是立体的好看，姿势随性却让人挪不开眼。眸中带笑的，说话时声音没录入，看口型说的应该是“别紧张啊，坐过来”。
正如许听茗说的，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那样，恣意，果敢，聪明，耀眼。
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挑出来的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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