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金刀记 > 第1章 ?第一章 筚路蓝缕 一朝凤靡鸾吪 徒增血海深恨

第1章 ?第一章 筚路蓝缕 一朝凤靡鸾吪 徒增血海深恨


后人有诗云:

        晋武伐吴纷乱终    伏依祸傍奢靡风

        哀哉惠帝擎海宇    黑脸贾后乱伦常

        楚王赵王汝南王    河间东海陵庙堂

        豺狼滚滚搠刀枪    逆党汹汹逞鹰扬

        匈奴刘渊乘间起    衣冠士族赴南江

        外夷貔貅扣中土    不似董卓数日亡

        羯氐羌胡纷登场    却如炎日升扶桑

        前赵羽亡又后赵    石勒南面称孤王

        石虎恣暴陵内外    汉氏冉闵照江山

        可怜石赵成幾粉    枉顾右侯挥旌指

        巢倾卵覆黔首湮    鲜卑慕容出龙城

        抱玉握珠慕容霸    藏形匿影奔长安

        前西后南慕容燕    刀光剑影殁参合

        再世诸葛称王猛    拒温投坚兴氐秦

        沉潜刚克意风发    肃清六合齐八荒

        龙骧虎视扫天下    何似南隅苟且盘

        保泰持盈民安乐    贤相君王清庙堂

        肥水一战势逆转    南北相持起波澜

        羌夏起兵如蚁聚    姚襄姚苌占长安

        鲜卑拓跋起代地    内平中土外柔然

        孝文一旨东迁令    六镇戍边皆动荡

        边塞戈戟声相交    别鹤孤鸾数万家

        河阴淘渚生祸乱    元魏自此气数亡

        话说南北朝末年,拓跋魏一分为二,名存实亡,权臣高欢、关陇枭雄宇文泰分掌东西两魏权柄,经年累月杀伐与夺,广袤大地持续着两百多年的乾坤动荡、流血漂橹。高欢、宇文泰死后,高澄、宇文觉篡魏自立,建立齐国、周国,史称北齐、北周。这时候,关陇集团普六茹氏出了一位经纶济世之才,唤作普六茹坚,后改姓杨氏,辅佐周武帝宇文邕,荡灭北齐,一统北方。四十年后,杨坚已是周朝大老元臣,承袭父爵,身居周朝冢宰大位,兼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杨坚总览权柄,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自此,杨氏一族权冠朝野、显赫当时、威福莫比。而此时的江南,自侯景乱梁后,已是一蹶不振。

        北周宣政元年二月十四,周太后、天子同乘玉辇,帅一众文武臣僚御驾至扶风,共贺扶风王二十七岁生诞之喜。天子法驾,扶风府早已是锦门大开,罗铳交响。天子车仗行至府外,随驾殿头官喝道:“天子驾临,扶风王府一众接驾。”那扶风王熏沐甫毕,昂首信眉、褒衣博带帅府上家眷连同宾客百十人恭迎圣驾。殿头官小心拂展圣旨,念道:“回雪爱卿,年方三九,然则沉潜刚克、勇武过人,明达善谋,冠盖寰宇。自武帝以来,外御寇虏,内安社稷,颇具勋劳,炳如日星。卿性行淑均,深恤朕恭,兴隆皇室,功莫大焉。三九之诞,君臣际会,天下同庆。特赐金帛数十、玉斗两双、丝绸百丈,聊表朕心。朕既亲临,卿当诫勉之,持危扶颠,以待旄挥南指、力襄盛世、流名国史。钦此。”扶风王接旨方毕,车辇内传来“嘤嘤”啼哭之声,众人皆知啼哭之人便是当今天子静帝。这位少年帝王年仅七岁,虽是一国之尊、皇家之嗣,心智却与一般孩童无异,临近午时,大概是腹中饥渴,便嚎啕了几声。这时,大冢宰杨坚驱马上前,拱手奏道:“天子年少,舟车劳顿时久,请太后携天子回宫,扶风王贺寿事宜,自有臣代为妥善安排。”太后掀开幕帐,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大冢宰。”车马旋即回宫。一行人跪拜送别,唯有杨坚端坐马上。扶风王心道:“杨坚擅权,朝野惊惧,百官齐喑,这些年来只有我敢与他谏争,也因此惹得这个当朝宰辅嫉恨已久,今日乃是我生诞之喜,他却强要主持大宴,只怕要节外生枝。”心下已是怏怏不快。只见杨坚缓缓下马,满脸堆笑道:“回雪老弟,今日生诞,真是可喜可贺。”扶风王作揖回礼:“华某贱诞,劳烦天子、太后、冢宰光降,实是万千之幸,冢宰且请入内,满饮几杯。”

        这扶风王姓华名回雪,虽是北方一介武人,年少便生得南方书生秀气,颇有流风回雪之态。到了二十岁后,端的是燕颔虎颈、金相玉质、湛然若神。华回雪既非皇族正统,亦不属王室旁支,而是出生于陇西一微末家庭,幼时曾拜在家乡李老拳师门下。他天赋异禀,任何剑招拳式稍点即透,随即便能做到无师自通,后来因缘际会,得到一位贵人的赏识,便离乡从军,从此羁旅客乡。这几年,北方一统,华回雪只是醉心武学,时常与各路名家高手精研内家功夫。因他军功卓著,立有灭齐大功,加之待人谦和,因此朝野上下威名素著。昔日周武帝便对其赏识有加,将其看成伐陈一统的心腹,后来周宣帝即位,即加封华回雪为一方诸侯王,对其仰仗日甚,朝廷声望仅在杨坚之下。

        杨坚回道:“老弟盛情,老夫本该承你一番厚意,只是军务倥偬,实是不能久留,老弟还请还府招待宾客,你我分属同僚,不必见外,告辞。”说罢作揖而别。华回雪心道:“我与杨坚貌合神离,政见多有相左,他要回去却也正合我意。”方欲转身回府,却见远处驰来一彪人马,待那彪人马渐渐靠近,华回雪看的清楚,却是一群武林人士,为首一人乃是泰山派掌门本尘道人,前后足有一百多人,均是腰悬佩剑,手持长刀。群人行至府外,纷纷下马,本尘先是一揖,进而哈哈大笑道:“哎呀,一别数载,今日一见,王爷仍是英姿如旧、楚楚不凡。”华回雪拱手迎道:“道长久违了,昔日你我日冠峰一叙至今已有七年了吧,道长依旧是神清气爽、道骨仙风啊,如何今日来到扶风也不提早告知一下?”本尘道:“王爷今日贵诞,贫道怎能不来?昔日你华王爷也是江湖上走南闯北的豪侠,虽说如今已是锦衣名爵,煊赫庙宇,在贫道眼里,那还是昔日的华少侠,前两年几番前来拜谒,不遇空回,甚是遗憾,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来凑一番热闹的,哈哈哈哈。”华回雪笑道:“华某军务倥偬,慢怠了道长,还请见谅。”又一人道:“我昆仑派也来讨一杯寿酒,凑一番热闹了。”华回雪躬身道:“原来是昆仑山青鸟宫的萧先生,蔽府真是增辉万缕。华某所闻,萧先生不出昆仑山已有十载,华某薄面竟能劳致阁下出山,荣幸万分。”那萧先生面如古月,几绺长髯飘洒胸前,慢悠悠道:“萧某不单为华王爷祝寿而来,更有要事相询。”他话音未落,旁边便有一人“咳咳”两声,示意萧先生不可再语。那咳嗽之人踱步而出,言道:“远来是客,王爷让我们久滞门外,似非待客之道。”这人往日与华回雪并无交情,说话也不似本尘与萧先生客套。华回雪一想,方才只顾寒暄答礼,不请群人入府确有轻怠之嫌,躬身道:“在下疏忽,一以致歉,诸位英雄请入府中歇息。”随即喝来府中管家刘显达增备酒席。本尘道:“这位是天山派‘雪鹤神行’郭振通掌门,郭掌门素来心直口快,不谙礼法,言语上多有得罪尚祈海涵。”华回雪哈哈一笑:“想华某亦是耿直爽朗之辈,岂能因一言而暗怀恨心?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道长多虑了,请。”众人一一进了府内大厅,围席而坐。华回雪心道:“今日生诞除了天子太后两位至尊与我府中数人知晓,武林中人我并未相告,怎地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士?想必府中之人漏了消息,以致和我有些交情的口口相传,哎,我本不想与江湖牵涉过深,只有先加以款待再作计较。”

        这时,府中里里外外摆下的两百来桌差不多坐满了来人,均是江湖人士和扶风当地一些名门望族,武林中人不乏各派宗师党魁,也有不知名的江湖莽汉,华回雪也不以为意,一一寒暄问候。王府总管刘显达见来人颇多,便吩咐掩上府门,招呼客人一一坐定。华回雪笑盈盈的端起酒杯,朗声道:“鄙人自投身行伍以来,身无尺寸之功,得蒙朝廷和武林英雄抬爱,方有今日之荣,华某贱诞本是区区小事,不想却叨扰各位英雄光降,实是感恩不尽,且请满饮一杯。”话音甫落,便“咕咚”喝了一大碗烈酒。华回雪吩咐下人斟满酒,自东首由北往南,本尘道人、萧先生、郭掌门,以及淮西、浙东、山西一带大小帮派首领一一敬过,均是酒到杯干,其余豪雄俱是十人一干,如此已饮了七八十碗,已有三分酒意上涌。

        这时,一位方面大耳的僧人推开府门径直走入府内,众人瞧去,那僧人聃耳属肩,绮眉覆颧,却是长安金光寺智旻方丈。这智旻和尚乃是有道高僧,平日里颂经论道、弘扬佛法、广积善德,与世俗无争,深受敬仰。数年前,周武帝大肆灭佛,这金光寺因为华回雪力谏才得以保全,是以智旻破例前来道贺。智旻躬身一揖,向华回雪欠身道:“老和尚闻听王爷今日贵诞,不请自来,望恕失礼之罪。”华回雪微微一笑,迎道:“大师佛驾光临,蔽府徒增光辉,你我班荆道故,何必客气,请坐。”智旻又道:“数年前,敝寺面临灭顶之厄,幸得王爷蔽佑,合寺上下才得以保全,老衲身为佛门弟子,不能饮酒坏了佛祖规训,清茶一杯,聊表恩意,水浅不能尽兴,王爷若是有何差遣,知会一声,敝寺上下当效犬马。”说完便饮了一杯清茶,端坐如钟。坐在外堂的宾客都站了起来,伸出脑袋来瞧这位有道高僧究竟长一副什么模样。这些人大多是绿林草莽,冲州撞府之辈,或占山为王,或独霸一方,平素行事乖张暴戾,此刻名盖四海的一代大宗师就在眼前,便乱哄哄地挤嚷起来。

        这时,昆仑山掌门萧先生站了起来,双手一拱,朗声道:“众位英雄、朋友,今日大家不约而同前来恭贺扶风王爷贵诞,乃是一件大大的喜事,王爷素来狭义为先,虽是做了大官儿,于我武林中人却是大有恩义,但有一件事,萧某思来想去还是想当着天下英雄之面问王爷一问。”华回雪道:“萧先生不必拘泥,请讲。”萧先生又道:“今日乃是王爷贵诞,难得这么多好朋友聚在一起。这件事萧某思来想去,本想不提罢了,但又觉得这是一件有关武林存亡的大事,难得这么多好朋友聚在一起。我知道要是说了出来,王爷必然见责,但是实在事关重大,萧某也不能只顾明哲保身而将武林道义摈弃。”他这几句轻描淡写,却颇具咄咄逼人之势,人人听在耳中均觉得这身材消瘦、形容枯槁的萧掌门显是有备而来,他既以武林存亡为、侠义道为由,那便在话语上占了上风,若是华回雪不答他所问,便是危及武林、不讲狭义,但他究竟所问何事,各人心中大是存疑。大厅之中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华回雪也是一惊,心道:“我已有数年不问江湖事,怎地却有一件危及武林存亡的事与我有关?看这萧先生的神情倒不似打诳,且听他问来。”当下微微一笑,朗声道:“萧先生请讲。”萧先生道:“刚才我已说了,若是问了此事,王爷必然见责,倘若不问,萧某却是内心难安,因此先行致歉。”说完又一拱手。华回雪笑道:“华某自认也是磊落洒脱之人,岂能因言而见责于人?大丈夫行事不必遮掩,我也想知道你所问到底何事,不必顾虑,你说吧。”那萧掌门移步出了坐席,缓缓言道:“有一人名叫郤超,敢问王爷可识得?”这郤超乃是江南陈朝的骠骑将军,多年来,南北战事不断,互有胜负,周朝国力虽强,然而数次南征均讨不到便宜,皆因这位郤将军抗击之功。华回雪朝萧先生望去,只见他满目精光,心下已知他欲向自己发难。他本是慷慨磊落之人,此刻酒意上涌,顿时激发了英雄气概,微微点头,朗声道:“不仅相识,郤大哥还是我莫逆之交。”此言一出,群人俱是面面相觑,当真有如晴天霹雳。在场的当地望族显贵均想,华回雪出身江湖,而后入仕,身为本朝柱国大臣,却与敌邦身居要位的将军结交,实属大大的不该,这可是通藩卖国的谋逆大罪,自己来参加这门喜宴本欲攀附当朝权贵,怎料却陡然生此变故。萧先生又道:“方才萧某言道‘事关武林安危’,大家都知道那郤超意图剿灭武林各派,为他控制。数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江湖人士,多亏了咱们尚有些许自保之力,大家互助互救,这才避免了灭门之厄,王爷竟然与此人相交甚厚,萧某不得不为武林同道担忧。”本尘道长接道:“不错,三年前,我本相师兄便是死于此人之手,即便老道和王爷有些交情,也要当着众位英雄直面问个明白。”言罢圆脸胀得通红。华回雪心道:那萧先生一上来便大张挞伐,怎么本尘道长与我相交甚厚也有兴师问罪之意?莫不是这些人都想来招惹事端?哼,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只是动起手来难免坏了往日情义。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扫视群雄道:“萧先生这话虽然不假,却也有些不尽不实。我与郤大哥结交乃是因为郤大哥曾救我一命。五年前,我奉命南征,恰逢七月大暑,大军行至石头城外已是疲惫不能行,江南之地,驻军左近方圆二十多里长林丰草,山幽谷深,飞禽绝迹,竟然没有一处水源。我便外出寻找,一路来到京口,终于听见流水之声,顺着声音我终于发现一处泉水,当时我也是口干舌燥,便喝了泉中之水。谁知过了一会,腹中有如万虫侵蚀,我初时不以为意,只当是江南盛夏时节的一种障疾,不料泉水之中却有巨蟒之毒,后来,我昏昏沉沉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已在军营大帐之内。原来,我昏迷之后被陈军将士发现,他们见我身着黄袍,头戴金冠,便不敢擅行处置,而是将我带回了军营,郤大哥不仅没有加害,还为我寻访了名医相救。”萧先生笑道:“王爷所言有谁亲眼相见?即便如你所言,恐怕也是那郤超欲以此来笼络王爷作出对我大周不利的事情吧。”华回雪心下恼怒,又不便发作,沉吟道:“郤大哥是劝我投效陈军,但是我受武帝恩遇,岂能为报一己私恩而有负于君?我当然不答应,没想到郤大哥不仅没有杀我,反而厚待于我,放我回去。所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不肯投降陈军就像郤大哥也断不肯投降我军一样,但是我们只是互相佩服,从不谈及半分军国大事。”这时,郭振通“哈哈”一声大笑,双手抱肩道:“素闻王爷令行禁止、治下甚严,通藩也好、卖国也罢,与我们也不相干,但是那郤超杀了武林同道数百人,那便是我们的公敌,王爷既与郤超兄弟相称,是否该给在座的英雄一个说法?”郭振通这番言语似是坐实了华回雪通敌大罪,华回雪心下一片茫然:这些人以贺寿为名,实是来呈口舌之利,我与他们素无仇怨,他们如此发难,难道我有什么地方竟得罪了他们?欲待发作,只见智旻禅师站起身来,徐徐言道:“诸位恩客,请听老衲一言,昔日羊祜伐吴,与吴军隔江对垒,得知吴军主帅陆抗生病,竟然主动送去药物,陆抗亦是投桃报李,送来美酒佳肴,两军秋毫不犯,为当地百姓传为佳话。当时便有人进谗言于晋武帝,说那羊祜与陆抗内外勾结,欲生二心。晋武帝只是哈哈一笑,他深知羊祜为人,言羊祜此举乃是收买人心,不仅不加责备,反而深为赞赏。老衲亦深知华王爷为人,与那郤超结交那是出于情义。知恩而不忘是为仁,公私分明、国家为重是为义。敢问诸位,若是有人救了你们一命,你们非得要恩将仇报才算狭义行径?”只这一番言语便说的席间沉默良久。  稍时,只听那萧先生又道:“王爷有恩于金光寺,大师为王爷说话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大师一人之言也难杜在座英雄悠悠之口吧。“智旻叹道:“老和尚从不打

        妄语,这其中的误会还望诸位详加分辨。”华回雪心道:老方丈虽是助我,却当真有些迂腐,这些人显然是要找我麻烦,便是再多的道理也无从说起。看来只有先声夺人,让他们知难而退方为上策。刘显达早已是难抑心中怒火,他为人刚烈,秉性耿直,此刻诸人围攻主公便如自己受到攻击一般,当下不由分说竟然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指着萧先生道:“我家主公盛情款待,萧先生却横加刁难,是何用心?素闻萧先生剑法冠绝西域,今日有幸一会,还请赐教几招。”他也不待萧先生回话,转身一纵,便跃出厅外。萧先生森然道:“华王爷乃当世一等一的大高手,府中必定是藏龙卧虎,刀枪无眼,若是今日萧某命丧刘总管剑下,凡我门下弟子、众位好朋友皆不可寻仇,请诸位做个见证。”他自知武功高出刘显达甚多,这一战自是稳操胜券,因此先说出这番话来堵住华回雪之口。华回雪早已怒火攻心,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出手,此刻刘显达代为出手正合心意,倘若不敌即行施救却也不迟,随即言道:“府中下人,微末道行,竟敢持布鼓而过雷门,实是自不量力。只是习武之人皆好与名家对垒,显达仰慕萧掌门剑法卓绝,萧掌门不吝赐教方显一派名家风范。”

        刘显达护主心切,瞠圆了双目,只待萧先生出了内厅便欲相斗。萧先生亦是一纵跃出内厅,他身材矮小,这一纵甚是轻巧灵逸,如鬼魅一般稳稳落在刘显达身后数丈。刘显达转身长剑陡出,“倏”地径直刺向萧先生,两人相距甚近,萧先生竟是不避不闪,刘显达眼看剑尖便要刺中,岂料这一刺竟落了回空,只从耳旁一穿而过。刘显达急忙回臂复刺,腕抖剑出,这一剑比方才又多了三分力道,那萧先生仍是纹丝不动。刘显达变换剑招,反手削出,萧先生眼明手疾,倒转剑柄亦是反手抽剑相迎,他手腕出招,双脚始终不移动半分。刘显达两剑不中,飞身跃起,使出一招“凫趋雀跃”,他身悬半空,一剑斜搠下来,势如疾风。萧先生反应奇快,辗转腾挪,竟是毫发无损避开了这一剑,刘显达刚一落地,猛然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胸口已然中剑溢出鲜血。萧先生这一剑既快且巧,在他躲避那一招“凫趋雀跃”的同时,竟能攻防一体,笔直刺出一剑,可谓后发先至,速度之快当真匪夷所思。众人无不睁圆了眼珠子,自忖若是自己也未必躲得过这一剑,心下对萧先生佩服之至。那萧先生有意卖弄,第三招仅一剑便刺中对方要害,他前两招故意让刘显达出丑,武林中人比武论剑,即便强弱不等,礼数上那也得恭恭敬敬相持几招,似萧先生这般那是对对手极大的侮辱。刘显达受此大辱,欲再相斗,华回雪急忙止道:“显达,你不是萧先生对手,速回府内包扎伤口。”刘显达不敢违拗,踉踉跄跄走入府中,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哭着奔了过来,不住大叫:“爹爹、爹爹,你怎么了?”那男童幼小,仅五六岁模样,只是啼哭不止,女孩稍长,眼见爹爹重伤,连忙回房取了些治伤药物,敷入刘显达伤口,再撕条白布,洗干净了裹住伤口。

        这时,厅外打斗之声渐起,谁也不再瞧刘显达伤势如何。只见萧先生宝剑挥舞、青光霍霍,华回雪一纵一仰,霎时便已化解三招。萧先生旋转剑柄,长剑忽上忽下,剑光来势极快,华回雪侧身一避,推出一掌,掌力雄浑,直逼的萧先生后退两步回剑抵御,乘他站立未稳之际,华回雪跟着平推一掌,只一眨眼间,两掌瞬时而发,掌力便如涛涛巨浪一般绵延不绝,萧先生虽是先行出剑,然而华回雪掌力顺时而发、顺势而至,硬生生让对手一柄长剑只能防身而无暇他顾,这两掌皆具裂石开碑之力,若是一般练武之人早已为掌风震得五内俱碎,幸得萧先生剑法纯熟,华回雪亦惮他出剑奇快,是以虽是掌力刚猛,却不能一击必中。高手过招,若是全力相攻,不留余地,那便是拼死搏斗之法。萧先生只觉上盘尽在华回雪掌力包围之中,虽未伤及五脏,但顺逆之势已分。他身形矮小,轻功绝佳,在这紧要关头硬是奋起周身之力,跃开数丈高,跟着剑尖斜刺。华回雪却不抬头,听声辨形,只闻剑啸之声由远及近,当下发足仰退,萧先生脚未沾地,变换剑式,平地挥出。他出剑极快,但华回雪掌法更加迅疾,一掌甫出,萧先生蓦地里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竟然中了一掌。众人无不惊叹,谁也没有看清华回雪如何出掌,却不知这一记穿膛破肚的掌力收发仅在一隙之间,幸而那萧先生只是为掌风所伤,否则任何血肉之躯也势必五内俱碎了,如此心到力至,这一份功力当真已臻化境。萧先生一招落败,恼羞成怒,提起长剑复刺,当下变换招式,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乃是一招“摆剑式“,一剑摆出竟有数道剑光,饶是不中却也将华回雪逼的连连后退。这“摆剑式”乃是昆仑“猎鹰十一剑”的第二式,第一式便是“平剑式”,萧先生接着又使出破、推、旋、转、回、搠六种剑式,一把宝剑舞得虎虎生威,端的是变化无方。这八式皆以攻为主,纯熟之际,剑尖、剑缘、剑柄皆可杀人于无形。后三式叫做“横楫、狎锥、易边”,以守为攻,剑护周身,任凭敌人如何出招,这三式又可自行衍变,灵巧无铸。萧先生面对华回雪这样的大高手,便将前八式一一使了出来,八式层层递进、轻巧灵逸、飘飘若仙,若不是生死相搏,谁也想不到这样潇洒灵动的剑法竟能舔血无形。华回雪素不使兵刃,这时鏖战昆仑十一剑这样精妙绝伦的剑法便吃了大亏。他身形不犷,却是内力极深、膂力奇强,当下探出左手,抓向萧先生腹部,萧先生回剑抵挡,华回雪立时推出右掌,双掌交叠。这一招“批亢捣虚”的精髓便是在对手护住下盘之际攻击上盘,护住上盘那就转而攻击下盘,让对手避无可避。这一掌足足使了八分力道,萧先生中掌只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一口鲜血欲待喷出,他强自提起一口真气,镇住经脉,不致血液上涌。群人个个瞧的目瞪口呆,多数人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精彩的对决,一个剑术无双,一个掌法无对,只觉双方胜负难料。只有智旻、本尘、郭振通数人心知,华回雪武功需胜出萧先生甚多。

        却说萧先生中掌,强行抑制血液上涌,他顾及昆仑派声名,但是如此倒运真气,已是伤及经脉,只是短时暂未显露伤迹。华回雪看他喘息不匀,已知其身受内伤,自己只需使出一记劈空掌,便可立时结果了对手性命,但他此刻酒意渐退,方始有了些许悔意,毕竟远来是客,虽不知萧先生数次刁难所为何,却也不该鲁莽出手,况且这帮人均以贺寿为名,打伤萧先生虽是被迫,却在理上吃了大亏。他欲待说些温言软语,平息这番武斗,只见萧先生从胸口掏出一粒樱桃大小的药丸掷入口中,乃是昆仑派调和内伤的灵药“九转定心丹”,少时,这一粒安神定魄之药竟让他调和了气息。华回雪也不说破,双手一拱,朗声道:“萧先生剑法精纯,华某佩服得紧,你我各有千秋,难分胜负,请入内堂再喝两杯。”萧先生冷笑道:“你也不必挖苦,老夫闭关十载,补差完善‘昆仑十一剑’不足之处,本想此次出关当少有敌手,没想到真是天外有天,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位俊才,今日拜倒辕门,已无颜面留下,告辞。”他话音刚落,身影已然飘出扶风府外。

        这时,突然走来一位军官,那军官生得虎体熊腰、满面络腮,华回雪认得,却是卫尉公西骏。这公西骏乃是掌管禁军的武官,见华回雪竟是不揖不拜,他双手叉腰,颇有威严,喝道:“口谕,杨冢宰均旨:大周宣皇帝,德重恩弘,惜早弃臣民,吾受托孤于榻前,佐命幼主,旦夕殚诚毕虑,日夜砥节奉公,以期荡平逆寇、宗庙重新。扶风王回雪,异姓封王,然不思图报君恩,欺上没下,不露圭角,通敌叛国,罪莫大焉,幸赖天子圣聪,明察秋毫,今革除功名、削去利禄。武林豪杰,需大义为先,凡诛此贼有功者,皆大周座上之宾,光耀门楣,只在当前,乾坤再造、不世之功。公西骏这一道冢宰口谕当真有如晴天霹雳,华回雪怒道:“公西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便是冢宰也不能如此当面贬损、污蔑本王,别说是那杨坚口谕,便是天子见责,亦需拿出凭证,我一片为国之心可昭日月,当着许多英雄之面,望你出言谨慎,以免无妄之灾。”那公西骏哈哈笑道:“华回雪,你若未有通敌叛国的行径,又何必恼怒,我只是奉冢宰均旨行事,如今你已是待罪之身,莫以王爵自视。”华回雪急火攻心,然而方寸不乱,他寻思道:“这群武林人士不期而至,大张挞伐,本尘道长和我素有交情,言语上竟也与我为难。公西骏怎地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竟是杨坚谋划已久的阴谋?他定是想乘机除掉我这个心头之患,以便完全控制朝局,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到这么多的武林人士竟也为杨坚所用,心头不寒而栗。

        公西骏又道:“冢宰口谕,华回雪身负谋逆重罪,家国之害,本是人人得而诛之,念其数有微劳,  着公西骏拿缚廷尉论罪,若其不从,满门皆戮,玉石俱焚。天下英雄,有诛杀反贼者,非但不罪,反是有功于之举。智旻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王爷乃是肱骨良臣,擎天一柱,岂能乱加罪名,请将军容老衲禀明冢宰,陈述内情,一来可解其中的误会,二来亦能免去干戈之祸。”公西骏道:“方丈此言差矣,华回雪图谋作乱已久,今日若不逮捕论罪,只怕遗患更深,大师乃方外高人,却也不必理会此间俗事。”只见本尘拂捻长须轻声道:“大师与王爷交厚,世人皆知,老道也与王爷颇有交情,然而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我们这些江湖门派得朝廷蔽佑,方能保泰持盈,若是弗了冢宰均旨,只怕,只怕是……”他长叹一声又道:“今日之势已是无可逆转,大师慧聪,必能知晓这其中的厉害,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望大师三思。”智旻一瞥眼,只见群人俱是凶光毕露,个个抽出刀剑握在手中,稍有失虞一场浩劫便是在所难免。他思之再三,委实难以决断。华回雪轻声道:“今日回雪势孤,大师几番为我谏争,此情永生难忘,他们虽然想置我于死地却也不易,大师不可不为金光寺百余僧众着想,还请速速离去,你我必有后会之期。”本尘亦道:“大师武功高强,人人敬仰,只怕今日若是参与其中,势必被朝廷加上逆党的恶名,百年金光寺一旦毁于大师之手,何以面对佛祖、历代高僧?”若是纯粹武艺相拼,他与华回雪联手当可全身而退,然而那公西骏必定以朝廷之名剿灭金光寺,本尘一番话语正是智旻顾忌之处。他朝华回雪看了一眼,喃喃道:“一念之正,百邪隐退;一念之差,万劫俱来。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径自走了出去。

        公西骏见智旻退去,心下大宽,华回雪虽是艺冠当世,终究难敌此间一百多号英雄轮番进攻,当即厉声道:“华回雪,你已是待俎鱼肉,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他话音刚落,只见身旁一道魅影如风般闪过,方欲回头,颌下已被一只大手锁住,顿觉窒息难耐,硬是出不来声。华回雪施展绝顶轻功,以迅雷之势紧紧锁住公西骏一只头颅,左手抵住胸前风池、膻中两处大穴,只需拇指用力一按,便可立时结果了公西骏性命。公西骏方才眼见占尽上风,岂料此刻形势陡然逆转,生死只在旦夕,双足不由得抖了起来。华回雪瞠目道:“公西骏,你受人指使,污蔑本王,是也不是?”公西骏此刻命悬一线,既不能言语,只听见口中艰难蹦出“额,额”几声,谁也不知道他回答是还是不是。华回雪道:“你若当真受人指使污蔑于我,便点点头。”拇指微一转动,便触到风池穴,公西骏吃痛,脑门不住下垂,以示肯定回答。以华回雪身手,公西骏此刻想要脱身,那比登天还难。方才己方武功最高之人萧先生已经铩羽而退,此刻挑头之人亦被一招制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拿主意。华回雪见形势得以控制,朗声道:“公西将军已然证明华某清白,我与将军还有事情相商,天色已晚,我也不便多留诸位,显达,代我送客。“他声音高亢,刘显达竟然不应,又喊一声”显达“,仍是不应。

        这时,厅外传来几声啼哭,却是刘显达一双儿女,分被两名大汉挟住双腋,拎了过来,哭声未绝,又一群人被绳捆锁缚如羊群般驱赶了出来。华回雪仔细瞧去,尽是府中家眷,总共三十三人,只少了刘显达一人。这些家眷皆被人用剑抵住后背,已成了待宰羔羊,除了那两个孩童,其余三十一人无一人发出哭喊,个个闭目待死。华回雪见府中上下尽被挟持,气炸胸肺,要救出一人那也不难,但要同时救出这三十三人,却绝无可能,心道:“这帮人如此阴险狡诈,倘若以他们的性命来要挟于我却该如何?显达呢?难道危难之际竟跑了?不,不,断无可能,难道已遭不测?温清尚有自保之力,其他人却该如何相救呢?只听那男童哭声愈急,不住嘶吼:“华叔叔救我,华叔叔救我。”那挟住男童之人一巴掌扇了开去,口中骂道:“小畜生,老实点,不然一剑杀了你。”男童一吃痛,哭声越高,华回雪大怒,吼道:“禹儿,禹儿。”这时,公西骏仍然给他牢牢锁住,他见小刘禹吃了一巴掌,猛地右手五指发力,这一抓劲道十足,公西骏抽搐了一下竟没发出声便晕了过去。只听那女童大声道:“刘禹,不哭,爹爹平时怎么教导我们的?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被打死了也不能哭,咱们的叔叔可是个大英雄,咱们不怕死,怕死便丢了华叔叔的脸。”这一言不禁让群人好生佩服,谁也想不到这样大义凛然的话竟出自一位旬岁女童之口。华回雪内心翻涌,激动万分,想不到这位小侄女竟有这番气魄,欲相救出,逆境之下,实是力有不逮,流出两行清泪,念道:“芹儿,芹儿。”却是无计可施。华回雪已大婚数年,却始终膝下无子,平日里对两姐弟甚是喜爱,二人也不称其官讳,华回雪丝毫不以为忤,关爱之情尤胜其父。芹儿又道:“华叔叔,爹爹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你一定要为爹爹报仇。”只见郭振通扔下一颗头颅,虽是血肉模糊,却依稀可辨清面目,正是刘显达之首。华回雪与刘显达虽为主仆,实有兄弟之情,森然道:“郭振通,是你杀了他?”郭振通道:“不错,刘显达亲口承认参与谋逆,郭某好言规劝他认罪伏法,不想他负隅顽抗,郭某代天行事,将贼人诛杀。”华回雪冷笑道:“你是何身份?竟敢杀我府中总管,此仇华某必报。”郭振通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还有报仇的机会吗?你若知罪,当着众位英雄之面自尽,你府中之人尚可保全,否则,哼哼。”华回雪不再言语,一双峻厉的眼睛直盯着郭振通,寒光闪闪,不怒自威,只看的郭振通全身发麻、心胆俱裂。郭振通瑟瑟道:“华回雪,你、你、你”连说三个”你“字嘴巴竟不听使唤。这时,浙东海沙帮二当家费坤道:”你还不自尽,休怪我们杀光你满门。“华回雪寻思:”倘若以我一人性命换得府中上下平安倒也值得,只是我若自尽,只怕他们还是要赶尽杀绝,岂不遂了他们的意?但是却如何救出他们呢?眼下只有拖延一分变多增一分希望。“向本尘望去,凄然道:”道长,你我颇有旧交,你也要沾上我府中一点血吗?“本尘道:”形势所逼,已不由得我不从,尚请见谅。“华回雪点点头,心知已是池鱼笼鸟,不再心存指望,向府中被缚群人望去,正与妻子叶温清四目相接。叶温清轻轻摇头,示意不可中计轻生。华回雪目光及处,却见温清手中一把匕首露出尖尖一角,已知她等待时机便可摆脱缚绳,心下稍宽。费坤与郭振通道:”这人武功高出你我甚多,正是夜长梦多,一旦变生肘腋我等皆为齑粉矣,不如先开杀戒。“郭振通点头道:“不错,就拿这两个最小的开刀,费兄先请。”费坤道:“郭掌门乃一派之主,还是郭掌门先带个头。”郭振通又道:“费贤弟不必推却,海沙帮在浙东一带颇具威名,这头功自然该贵帮来领。”两人只是言语上相互推辞,谁也不敢先行动手。费坤道:“郭掌门相却,我海沙帮也不能独享大功,不如我们一齐动手如何?”郭振通道:“如此甚好,我数三下,咱们一个杀男的,一个杀女的。”二人同时抽出宝剑,郭振通数到三,谁也没有刺出第一剑。郭振通突然后退一步,催动内力对着费坤剑把隔空推出一掌,费坤手中长剑不由自主飞了出去,正中刘禹前胸。几岁大的孩童哪经得住这透心一剑,立时便毙了命。人人均以为这一剑是费坤刺出,心想:“费坤既然第一个动了手,姓华的若是今日不死,日后寻仇也势必第一个找上海沙帮。”

        挑头的事谁也不愿干,一旦有人挑了头,余下之人个个皆欲挥剑斩那些被缚之人,  分些功劳。芹儿见弟弟被杀,拼命挣扎,绳子缚得紧,左右摆晃却不能挣脱,  她低下头,猛地一口朝抱她之人咬去,那手背人吃痛,提起芹儿后领,一剑穿透喉结。姐弟两瞬间殒命,华回雪大怒,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纵了上去,左手一圈,打出一记刚猛无铸的劈空掌,正中杀芹儿那人脑门,顿时脑浆蹦了出来。郭振通喊道:“大家齐心协力杀了他,杀不死他我们都得死。”华回雪不待他说完,飞身探出右手,使出一招“擒拿手”抓向郭振通颈部,郭振通举掌相迎,双掌相交,  一股力道激荡而出,冒出丝丝白气。群人眼见厮杀开了,便纷纷涌了上来,将华回雪围在垓心。本尘也从背后攻了过来,华回雪一个转身右掌疾探而出,本尘已知这一掌掌风凌厉之极,瞬间递出拂尘,横扫掌心。华回雪看清拂尘来路,掌至中途却陡然生变,猛地击向郭振通,郭振通见掌力忽至,急忙身形后仰,向着华回雪小腹一剑刺去,待他手将伸直,脑门却是一阵眩晕,原来他虽在避无可避之时以长剑进击,目的是逼迫对手回防,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胸口已被一掌击中,顿感热血上涌,昏昏欲倒。这时,又有四人围了上来,不由分说,两把钢刀两柄长剑连同拂尘,五把兵刃一齐招呼过来。华回雪右手一勾,便将一柄长剑夺过,反手一挥,一剑砍死两人,另外三人使兵刃复刺上来,华回雪鼓荡内力,双掌齐舞,逼的众人无法欺身。又有数人持刀砍将上来,华回雪纵跃开来,双掌聚气推出,掌心及处,正中一人百会穴,那人顿时横尸当场。郭振通受伤背倚墙壁,只看得目瞪口呆、脸色灰败,想不到华回雪掌法、力道竟是惊世骇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俱意大增,倘若就此退去却也说不过去,一瞥眼间,只见华府家眷尽数被缚跪在地上,大声喊叫:“斩草除根,快,把这些家眷都杀了。”这些人尽是府中丫鬟婢女,哪见过这等场面,在这生死大限之时,个个嚎哭不止。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中人听郭振通这么一喊,立时会意,长剑斩下,个个人头落地。华回雪见群人乱杀无辜,心下虽愤,却不由得分了心。这些人死去一双又来一对,不多时便有五六十人受伤倒地。天色渐暗,鲜血映红了前前后后的墙壁,人人眼前均是一片透红。华回雪武功虽高,这些人也不是泛泛之辈,打斗良久,不禁力乏,这一战直打的昏天黑地,人人脑海皆如浆糊一般,喊杀声、惨叫声声震长空。

        华回雪一边御敌,一边寻找叶温清,兜了一圈,不见其人,方寸一乱,背后吃了本尘一掌,骨骼“咔咔”作响。只听本尘喊道:“简仲良、黄柏川,一起上。”那姓简的使把鬼头刀,发足狂奔,劈了过来。华回雪记挂妻子安危,刀气迫近方始察觉,左臂一挡,刀断为两截。饶他内力深厚,毕竟血肉之躯,刀臂相撞,臂膀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简仲良被他内力一震,方圆数丈竟不见了踪影。黄柏川抽出干越剑,与本尘前后夹击,此刻众人都是杀红了眼,势必要华回雪横尸当场。华回雪施展轻功避开二人,扯下衣襟裹住伤口,左臂流血过多已不能再使力,如此仅剩双腿一臂,对付数人已有些吃力,昏暗中却见黑压压人头一片,足有百十人,打斗下去必定力竭而死,况且还有本尘与郭振通两大高手。

        那公西骏方才被华回雪锁喉晕死过去,此刻已过了三个时辰,早已醒了过来,只见他持刀抵住一人脖子,正是叶温清。原来,叶温清早已用匕首破开绳锁,却被郭振通瞧见,点住穴道控制起来。华回雪撇开本尘与黄柏川,喝道:“你放了我妻子,我饶你一命。”公西骏哈哈笑道:“你府上满门已被我们杀了,杀一人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我们与你已结下深仇大恨,还能指望你饶过我们吗?我答应你,只要你自行了断,华夫人必定安然无恙。”叶温清此刻不能动弹,连哑穴也被点了,既不能言语,便挣扎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叶温清乃是西凉刺史张放的侄女,虽是金枝玉叶,却秉性刚直、通情晓理、贤达慧聪,成婚三年来,她与丈夫伉俪情深、恩爱有加,当此大难之时,二人均想若能以己之命换得爱人一条生路那也值了。华回雪心道:杨坚除我之心决绝,看来我终究是难免一死,我若自尽,温清尚有些许活命希望。念及此,抬起右手,准备一掌自毙。叶温清见他将欲寻死保全自己,虽被封了哑穴,情急之下,硬是冲破哑门,“吱吱呀呀”发出嘶吼之声。公西骏见他停了下来,挥剑往叶温清面上一抹,血液四溅,剑缘之处现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叶温清疼痛难忍,却叫不出声,眼泪濑濑而下。华回雪一张秀面涨得通红,恨不得立时便将公西骏挫骨扬灰,然而妻子性命却攥在敌人手中,两难之际,只见叶温清面部抽搐,嘴巴动了一下,秀发搭在郭振通左臂上,软软地垂了下来。群人均是一惊,不想此女如此刚烈,竟然咬舌自尽,不禁浑身哆嗦,预感一番杀戮又将来临。

        天色暗了下来,已看不见对面来人,公西骏命人点起火把,火光照耀之下,华回雪面部僵直,呆呆站着,口中兀自喃喃自语,谁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黄柏川道:“这人莫不是疯了?”旁边一人道:“啊?疯了?那不是再好不过,咱们乘机一齐上,将他乱刀分尸,那不是最好”郭振通道:”哼,你们也太蠢了吧,华回雪武功如此之高,岂能说疯就疯?莫不是在酝酿什么惊世绝学?“一帮人七嘴八舌,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公西骏道:”咱们需快刀斩乱麻,今天说什么也留他不得。“一面下令将扶风府放火焚烧,一面提起长剑,帅众人围了上去。”轰隆隆“几声,黑夜里响起了惊雷,大雨顷刻而至,泼到群人脸上,火把遇水即灭,立时变成黑乎乎一片。”喀拉拉“又一声响,长空中划出一抹闪电,雷闪电击之下,公西骏等人见华回雪仍站在原地,立时刀剑齐舞,齐刷刷递向他胸口。华回雪小腹中刀,吃得大痛,方始回过神来。自叶温清咬舌自尽后,他呆了半晌,脑海之中全是妻子娇形倩影,往日的恩爱缠绵霎时涤荡胸中,此刻才晃过神来,猿臂伸展,”啪啪“震开几人。郭振通抢先一招龙跃云津,疾光一闪,一把铁剑自下而上挥向华回雪,费坤手持戒刀,在他背后顺势劈将下来,与郭振通成策应之势。华回雪并不躲闪,夺过一柄长剑,顺势一抖,反手迎向费坤戒刀,刀剑相交,“咣当”声响,戒刀断为两截。华回雪以内力御剑,那费坤乃武功泛泛之辈,刀法虽快,但内力不济,遇到高手便无法发挥威力,只一招便遭断刀之辱。

        华回雪右手持剑,左手夹住半截断刀,微一侧身,仍将过去。那断刀来势甚急,郭振通举剑挡刀,华回雪一脚踢出,正中郭振通下盘,郭振通双腿一屈,身子便软了下来。华回雪右手剑挥搠向本尘,左手一掌拍向公西骏,跟着左掌一收一伸,一剑一掌乎乎袭向本尘。他掌击公西骏乃是虚招,却在须臾之间攻去本尘要害,本尘“啊”一声大叫,避之不及,胸前已中一掌,华回雪补上一剑,本尘登时气绝。公西骏见本尘被毙,心中恐惧,便欲退出人群之外,华回雪跃起一剑,横着一抹,公西骏便已人头落地,项上血如潮涌。费坤等人见公西骏死状极惨,心胆俱裂,嘶吼着便要向府外逃去,岂知待要爬起,却无半分力气施展轻功。华回雪此刻正杀红了眼,如野兽一般,逢人便杀,哪里能容他人离去,举起殷红的长剑,一剑下去,费坤人头应声落地,躯干晃了几晃倒将下去。这一番厮杀,华回雪虽是掌毙剑刺多人,但自己也负伤颇重,幸赖他内力深厚,得以支撑这为时已久的车轮战,只是敌人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也撑不了太久了。郭振通见他掌速变慢,知他大伤当前,大吼一声,使出毕生之力,一招鹤爪抓了出去,劲道十足。在这迅雷风烈之际,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借着电光,华回雪看清鹤爪来路,凝神聚气,两只秀袍鼓荡而起,他双目微合,嗖”地一声打出一掌,雷助掌势,前后数十人如同羽箭般弹了出去,打的雨水四溅,沙石迭起,这一掌穿云裂石,真具天地风雷之威。郭振通口吐鲜血,自言自语道:“无相转生,天下间当真有这一门功夫?”

        剧斗之下,华回雪已是筋疲力尽,左臂、前胸后背、大腿之上无数伤口血流不止,鲜血夹杂着雨水不住下淌,他拾起一把断刀,撑起刀柄一瘸一拐走出府门,走两步跌倒又爬了起来,脑海中不断盘旋:为什么要灭我满门?世上人心难道都是恶?想到叶温清死状,心火急攻,真气逆行,一下子倒在大雨之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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