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金刀记 > 第2章 ?第二章 擒龙缚虎(一)

第2章 ?第二章 擒龙缚虎(一)


大雨止了,华回雪迷迷糊糊跌落到一处山涧之中,顺着山沟的溪水滚到山脚,幸而一路均是野草披覆,这才留得一条性命。睁开双目,只见北斗转向、参星横斜,天空将要现出黎明,大概已到了丁卯时分。经过一番剧斗,此刻实是筋疲力尽,眼前金星乱冒,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昏昏沉沉、靡糜艾艾,心想:我这是到了哪儿了?难道已经死了?忽而又想起叶温清,傲雪凌霜之姿、娇羞颦蹙之态一股脑儿涌了上来,蓦地里鼻子一酸。缓缓起身,臂上腰间一阵疼痛,喃喃自语道:“我还没有死吗?”抬头定睛一看,四周山崖壁立千仞,斗绝一隅,甚是雄伟,谷口云封雾绕,一片煞白,自己宛如置身九霄洞天、祥云瑞霭中一般。耳旁水流淙淙,身后莺飞草长,哪里像是阴森可怖的阴曹地府?此等景致在北方的冬季实属罕见,华回雪此刻更无心赏景,不住地摇头,凄然道:“我究竟是命大还是福薄?真是造化弄人,我却又该去往何处?哎,天地虽宽,再无我容身之处矣。”腹中愈发饥渴,当下不再多虑,挣扎着起来找些果子充饥,吃饱了便凝神打坐。自艺成以来,华回雪博采各派所长,想到道家有一门运气疗伤的心法,便顺着口诀练了起来。此后,每日里便在群星集聚之时步罡踏斗,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顿感神完气足,所受之伤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这深涧幽谷之中,他才觉得没有了心劳意攘乃人生一大快事,便终此一生呆在这浪恬波静的琅嬛福地倒也乐意。

        又在谷中盘桓数日,这一天清晨,他睁开眼,太阳出了扶桑,谷内阳光四射,已是日上三竿,伸个懒腰,只觉阵阵花香扑鼻,周身尽是融融暖意,似已到了开春之时。口中干燥,便去溪边舀水喝,溪水甘甜,一入口竟触发了酒瘾。这些时日,除了运功疗伤,便是晨兴夜寐、餐风饮露,偶尔打几只松鸡野兔,更无他念,此时伤势复原,又逢冬尽春来,心情大好,便有了出谷大醉一场之意。沿着溪水淌流之径,来到一处隘口,隘口幽长,华回雪走了一个时辰方才出了谷,环顾四维,但见此地三面环山,中间一座最高,山壁上赫然刻着“大散关”三个大字。慨然一声长叹:原来是大散关,不愧有这番气魄,我数次行军打仗路经此地,不想却也偷生于此。山壁对面乃是一片荆棘之地,中间一条长长的甬道径直向东延展开去,一眼望不到边。这条甬道相传乃是当年楚汉战争时韩信奇袭陈仓所建,早已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心道:“这甬道为汉高祖开创四百年基业立下大功,七百多年来竟也无人翻修一下,要不就该毁了它,否则有朝一日南兵大进,有这一条甬道,大散关天险岂不化为乌有?转念一想,自己已非昔日周朝王侯,如今人残家破,还关心这个作甚,不禁潸然。一路东行、登山蓦岭,不几日终于看见城廓,沿着路人行走的足迹又折而向南,眼界及处,只见比屋连甍、千庭万室,终于觅得一处集市,蜩螗羹沸远远传入耳中,华回雪心中欢喜,展颜道:“兵凶战危,难得竟有此繁华一隅,待我先痛饮一番却再作计较。”

        来到一处酒家,挑了位置倚墙而坐,要了五十斤好酒、十斤羊肉、十斤牛肉,兀自吃喝起来。那酒香醇四溢,入口微辣,甘而不淡,华回雪一连喝了二十几碗。店小二从未见过如此海量,直看的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便是水也不能这般灌下肚去,难道真是酒有别肠?还是家里死了人,伤心过度以致如此?”殊不知,华回雪本是嗜酒之人,自遭杜邮之戮以来,已是滴酒未沾,加之积郁已久,心中苦闷,此时如何不敞开大醉一番?他见店小二直勾勾看着他,正想找个人说话,向店小二喊道:“小二,这是竹叶青吧?”小二笑满脸堆笑道:“客官不但海量,还是个品酒的名家嘛,您真是慧眼识珠,这的确是上等的竹叶青,您上这儿来也算是来对了,别的店里也有竹叶青,大多是清香的,咱们店里的那可是浓香的,喝起来的口感那是不能比的。”他边说边点头,自己倒是陶醉其中了。华回雪道:“竹叶青产自山西代地,距此路途遥远,难道你们还得经常去那里购买?”店小二回道:“客官的确是喝酒的行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这酒虽说是方圆百里数得上名号的,任谁喝上一口都得大赞一番,但是我们每日只卖十坛。”华回雪道:“那却是为何?给银子也不卖吗?”小二又道:“我们开店的哪有给银子不要的道理,您想啊,我们去代地运回来的都是原浆酒,往来一趟就需一个多月,回来后还得发酵七七四十九天,若是今天多卖了几坛,明儿个可就接不上了。”那店小二越说神情越是得意,续道:“您刚刚要了五十斤,正好是十坛,要是再多一坛都没有了。”华回雪笑道:“呵呵呵,那你们将明日那十坛挪到今天来卖不就行了?”小二看了一眼掌柜,附耳道:“这是店里的规矩,您想啊,要是明天客人前来却喝不到这等好酒,那人家以后还来吗?我们掌柜的精明的很呢。”华回雪道:“明天你卖别的酒不就行了,快去再给我拿五坛,又不少你一文钱。”那小二本以为这十坛酒他便不能全部喝下,一听还要五坛,惊得半晌不能回话。华回雪见他迟迟不去拿酒,便伸手去取银子,方才想起,竟然身无分文。店小二见他摸了几圈似是拿不出银子,眼珠子咕溜一转,道:“十坛酒加上十斤牛肉、十斤羊肉总共五两三钱。”他见华回雪拿不出银子,口气已大不如前。

        华回雪又在怀中摸了几圈,却是没有一文钱,那店小二见状,霎时脸布阴云,讥讽道:“小店虽显陈旧,却是镇中一号招牌,价钱自是比别人贵上几分,往来店中的不是江湖豪客,也是慷慨之辈,像客官这样没有银子就来吃白食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口若悬河,直说的华回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华回雪起身道:“我是翼州保定来做买卖的,行程日久,不想至此盘缠已尽,权且记下这顿饭钱,日后自当加倍奉还。”这时,那掌柜的听见争吵,便走了过来,说道:“你当真没有银子?”华回雪作揖道:“眼下却是没有,日后定当奉还?”那掌柜的脸色一变,森然道:“哼,你是个过脚客吧,也不事先打听打听,老子名号“万里横行”,能开这间客栈,还怕你不给钱?”他也是个练家子,话音刚落便伸手抓向华回雪怀中,手掌正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事,取出一看,乃是一把金黄色的短刀,三寸来长,刀鞘用黄金打造,射出闪闪金光,纹理凹凸有致,刀把上镶着拇指大小的珍珠。那掌柜的一看便呆住了,心下盘算如何将宝刀夺过来,忽然一阵劲风,刀竟然硬生生从手中飞了出去,再一看,华回雪已不见了踪影。他兀自懊恼,怒道:“快,快给我追回来。”殊不知,方才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华回雪抬掌之际思量再三,终是饶了他一命,若是一掌击出,别说“万里横行”,便是一步也横行不了了。

        华回雪不愿多作纠缠,使出轻功发足狂奔数里,眼看那人早已追赶不及,便放缓了脚步,来到集市尽头,看见一土墙上用纸糊着半人来高的文书,侧目一看,乃是一则告示,赫然写着:前方五里,绝龙岭中,老虎吃人,路人绕行十六个大字。心想:此地到处人迹可寻,竟有大虫?既是有榜文张贴,多半不会假,还是寻条小路绕过为好。转念又想:大丈夫岂能怵一禽兽,不如去会一会那大虫,也可为此地百姓除去一害。计议已定,调转方向径向岭中迤逦而行。彼时,天色渐暗,行至岭中,山风刺骨,不住在耳旁呼啸来去。华回雪身披单袍,渐感寒意来袭,不禁打个哆嗦。来到山腰,山势愈发陡峭,脚下不断碰到碎石,当真难行之极。其时,天空升起半轮新月,月明风骤之下,饶是他武艺高强,也不得不小心碎步而行,又走两步,只见前方月下倒印着一只黑影,影形如壮年人一般大小,那黑影一干四肢伏地而卧,像极了一只大虫。华回雪不怵反喜,自言自语道:“好家伙,这下可有虎肉下酒了。本以为要找寻一番,这畜生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昔日晋朝周处南山擒猛虎,北海斩蛟龙,今日便看华某徒掌毙虎。”健步如飞冲了过去,那黑影听到脚步声,立时躬起了后背,四肢站得笔直,“嗷……”一声长叫,叫声竟不十分高亢。华回雪哈哈大笑:“传说老虎乃兽中之王,这叫声却像少女啼哭一样,多半是一头虎仔,吃我一掌也就该一命呜呼了。”那“老虎”似乎颇通人性,又一声吼,吼声粗犷嘹亮了许多。它吼声越高,华回雪越是兴奋,当下疾步靠近,那虎影竟连连后退,似是十分害怕。华回雪心下大奇:大虫嗜人成性,何故竟有惧怕之意?心里寻思,掌下并不留情,对着黑影一掌击了出去。那黑影竟立时站立起来,化作人形,大叫:“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华回雪一听乃是人语,急忙撤掌,月色下瞧见乃是一中年汉子,穿一身虎皮裙,头戴黄白相间虎皮帽,身材壮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是吓破了胆,磕头求饶道:“小人该死,惊着英雄了,饶命、饶命。”华回雪见那人心胆俱裂,面色苍白,佯怒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此做这等害人的勾当?”那人颤道:“小人中牟人氏,原是山下猎户,只因这些年战乱不止,村里年年有人饿死,我一家四口也吃不饱饭了。”华回雪喝道:“胡说,山下西边五里处集市颇为繁华,哪里像你说的有人饿死?”那人道:“英雄,你有所不知,那集市上往来的人都是一些绿林匪霸,一般的老百姓哪里敢去那儿啊,便是去了也没有银子买上一点吃喝玩物,周边的老百姓走的走逃的逃,便有不走的也只是等死而已。”一条大汉,说着说着竟流下眼泪,甚是凄凉。华回雪又道:“那你怎么不到别处去另谋生计,却在此害人?”那人道:“哎,小人姓周名全忠,在中牟生活了三十八年,家中老母年迈,还有一弟一妹,一个聋哑、一个腿残,能到哪儿去呢?”华回雪听他说的凄苦,大起怜惜之意,叹道:“起来说话吧,你说的不错,我一路上走来却是赤地千里、人烟绝迹,哎,”摇了摇头续道:“那山下榜文上贴的告示原来是你在此作怪,你虽其情可悯,然而大丈夫终不该做此伤天害理的勾当。”那人连忙说道:“不、不,告示上说的可是真的,这山岭之中确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已经吃了很多过路客,我也是没办法才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吓人,指望把人吓晕抢些银两度日,一般人别说靠近,我只这身装扮,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学着大虫一吼,来人不死也晕了过去,哪知今天却碰上你这位英雄,真是虎胆虎威,我知你身手了得,所以,所以……”华回雪笑道:“所以才跪地求饶?”周全忠涨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道:“小人知错了,英雄想必是官府派来抓我的吧?还望英雄放饶我性命,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害人。”连连躬身作揖。华回雪道:“好,我不抓你,你是此地猎户,想必熟知山路,你即刻带我下山去。”那人一听,又是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哎呀,这可使不得,那大虫便在山上,专等着吃人,要下山那也要等到明天正午,需集结十几二十人结伴同行方可,否则咱们两个一会可就成那大虫的夜餐了。”华回雪望了望四周,走到一颗大树旁边,翻手一掌正中树心,那颗树瞬间应掌而倒,周全忠见他徒手将一颗苍天大树击倒,惊得吐了吐舌头,拜服道:“小人有幸得见天威,愿为英雄引路。”拾起一柄钢叉,二人并肩而行。过了山腰,路势渐平,华回雪见周全忠走的慢,提起他后领,施展轻功,一路登锋履刃,越近山顶,月色愈明。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十分粗重,行人断无此脚力。隔了半晌,那脚步声越发急促,跟着便是一只黑影探出半个脑袋。周全忠失声叫道:“大、大,大虫。”一犯怵,便停了下来,双腿不住发抖。华回雪见大虫靠近,愈发兴奋,大笑道:“全忠,这可不是人假扮的,好家伙,明日的下酒菜可有了,咱们下了山痛饮一番,虎肉的味道可好得很呐……。”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已纵身迎了上去。那大虫听见人声,“呜嗷……”一声嘶吼,吼声如雷,直震得星奔川鹜、地动山摇。周全忠躲在林中匿了起来,大气不出,挺起钢叉,生怕大虫来袭。华回雪又近几步,只见那条大虫吊睛白额,倒竖虎须,露出一口锋利无比的獠牙,虎身粗壮结实,煞是威猛,暗自赞道:好一条大虫。从虎躯一侧藏形匿影,欺身靠近。大虫敏锐之极,觉察身边脚步之声,甩头大吼,发足猛奔过来。华回雪见大虫来势凶猛,蹬足跃开,老虎一扑不中,虎尾横扫几下,调转虎身又扑了过去。华回雪避开虎头,矮下身子怒发一掌,正中老虎腹部,虎腹柔软,一掌下去老虎并不疼痛,原地转了个圈儿,四肢轮番踢来。华回雪趴下身子,穿过虎躯,老虎刚猛有余而灵巧不足,数踢不中,狂怒不已,后足发力一蹬,纵起一丈来高,这一纵虎身便悬在半空,张口血盆大口俯冲下来。华回雪下盘微屈,凝神聚气,看准虎头来势,“呼”的一掌击向老虎脑门,老虎先行中掌,不及撕咬,一阵眩晕笔直跌落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华回雪见老虎被毙,大踏步走了过去,骑上虎背,去扒虎皮。那老虎原是佯死,猛地发力乱窜,欲将华回雪甩落。华回雪大怒,掐住虎颈,骂道:“你这畜生,还敢使诈,今番说什么也饶你不得。”老虎脖子被牢牢锁住,疼痛之下胡乱狂奔,华回雪在虎背之上颠来倒去,双腿夹住虎腹,老虎一路乱蹿,直搅得山岭之中沙石迭起、落叶乱飘。岭中树木稠密,老虎速度极快,躲闪不及,“咣当”一声重重撞在一颗树上,晃了几晃,身子一斜倒了下去。华回雪早已跃下虎背,见老虎摔倒,重重一掌拍向虎背,虎骨坚硬,这一掌发力过猛,竟然打的掌心微微发麻。老虎吃了这掌,伤及五脏,彻底激发了凶性,瞪圆乌溜溜的双目,四处张望,一见华回雪便发狂冲来撕咬。华回雪轻轻跃到老虎身后,一顿拳打脚踢,老虎站立不稳,又倒在地上翻滚几下,眼见不敌,欲向林中逃窜。华回雪疾步跟上,拉住虎尾,老虎走又不能走,斗又斗不过,气急败坏,不住仰面狂吠。华回雪乘老虎上盘凌空之际,使劲往下一拉,将老虎重重摔了下来,喊道:“全忠兄弟,剩下的交给你了。”周全忠探出脑袋,瞧见那头猛虎变成一只死虎,这才放心走了出来,搠起钢叉,对着虎颈连戳数下,老虎惨叫一声便绝了最后一口气。

        周全忠拾起钢叉,盯着华回雪一番打量,摸摸臂膀,又拊了拊后背,见他丝毫不伤,大为惊叹,忽然想起,尚不知对方姓名,问道:“英雄高姓?”华回雪道:“山野村夫,贱名不提也罢,咱们兄弟相称便可。”周全忠道:“不可不可,英雄既不肯告知姓名,全忠也不便多问,不抓我送官已是大大的恩惠,岂敢攀附英雄神威。”华回雪见他虽是胆小,却是一片笃诚,心下欢喜,说道:“我哪里是什么官府派来的,途经于此,偶然见到榜文,便寻上山来,不想却结识了你这只‘大虫’,哈哈哈哈。”周全忠满面羞愧,赔笑道:“英雄莫要再取笑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华回雪道:“你怎么还自称小人?咱们也没有贵贱之分,你虽家贫,却是一家健全,老母、弟妹尚且健在,我一身本领,却是、却是……”想到满门遭戮,一下子语塞,只是抬头怔怔望着天际。周全忠见他突然伤心不已,不知再说些什么,看了看那只死虎,虽不是自己亲手打死,却也颇为兴奋,说道:“英雄,咱们是否将大虫送去官府领赏?”华回雪一想:自己与杨坚结下大仇,实不宜多在周朝境内抛头露面,顿了顿道:“咱们烤虎肉吃。”周全忠大喜,生下火堆,撕下两只虎腿,烤了好一阵子,虎肉甚是虬结,在火中越烤越香。二人饱食了一番,华回雪又拨去虎皮,连同剩下两只虎腿让周全忠领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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