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犹是春闺梦里人

　　琳嘉随手理着裙上的流苏，适才她虽然表现淡定，内心总还是紧张万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太后不能及时赶来一旦她输了这一场，恐怕再难有机会向元祺解释孤注一掷原来是这样令人心惊肉跳她无论怎样压抑自己的情绪、安慰自己的内心，脚下的步子却免不了摇摇晃晃，缠住了裙摆之上丝丝络络的流苏

　　她回想起那天在景坤宫里，宋慕景面色凝重，低声奏道：“皇上童年生活动荡不安，以至成人后对男女之事心存恐惧如任婉仪娘娘所说，婚首夜皇上与先皇后娘娘发生不睦，在皇上心上产生了难以愈合的阴影，从而影响了龙体”

　　太后哑然变色，即使琳嘉并未禀报真情而把责任推到死去的皇后身上，她依旧猜得出究竟是何事使元祺产生了心理阴影琳嘉觉得她似乎突然间苍老了十岁，面容灰暗，眼角下垂，皱纹愈发用力地勒紧她的额头、眼角，把她内心的痛苦无限放大在众人面前她沉默良久，嘶哑着嗓音问道：“皇上久无子嗣，是否与此有关？”

　　宋慕景沉重地点点头，道：“是从前臣等只是注意皇上和后宫娘娘的饮食起居，从未想到心理方面的原因若非此次任婉仪大胆提出，恐怕臣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太后抬起头既欣慰又担心地望着琳嘉许久：“你辛苦了后宫诸人之中唯有你如此大胆，敢向哀家言明只是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琳嘉淡淡一笑，自己的生命不过是在钢索上舞蹈，早晚必有一死，无欲无求之人必然无所畏惧不过说一两句真话而已，只当回报元祺待她的一点真心，又算得上什么？唯有这样，她未来动手谋夺他的江山、刺杀他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的愧疚她福了一福：“若能治好皇上，臣妾虽九死其犹未悔，何来畏惧？”

　　太后深深动容，抖了抖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问宋慕景道：“依你之见，要如何才能医得好皇上的心病？需要多长时间？”

　　宋慕景面露难色：“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臣不敢明言”

　　太后双眉一耸：“有什么办法还不快快道来？眼下还有什么比治好皇上的身子重要吗？”

　　宋慕景声音颤抖：“依臣看来，唯有使用一些药物助皇上深度生情在药物作用辅助之下，或可令皇上忘却不快，全心全意但臣不敢万分担保”

　　太后道：“药物？类似于满园春色散吗？这些药物是否会对龙体产生伤害？”

　　宋慕景答道：“微臣可以改一下药物配方，多使用一些温和的药草，再适当加入花粉，不会侵害皇上龙体只是臣对于此法尚无十分把握，不知太后是否愿意一试？”

　　太后询问的眼光落在琳嘉身上，琳嘉低头道：“事关重大，臣妾不敢越俎代庖宋大人既说无害，或者不妨一试，还请太后定夺只是此事不宜令皇上知晓”

　　宋慕景接话道：“若在皇上前几次不适之事便使用药力治疗，恢复希望可增大三成此事阴影已在皇上心中根深蒂固，恐怕根治不易”

　　太后心中烦闷，略带几分怒气道：“那些妃子们只会明哲保身，纵然早就知晓皇上龙体有恙，谁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告诉哀家？不过敷衍罢了”她感激地看着琳嘉：“唯有任婉仪真心在意皇上，即使自己深陷险境也要令皇上圣体康健”

　　琳嘉苦笑，不得不再接上一句套话：“臣妾贱命何足挂齿？若真使皇上龙体长泰，即使臣妾粉身碎骨亦何足道哉”

　　太后坚定地接话道：“你放心，哀家必会保你平安”

　　那一瞬间，琳嘉仿佛在太后身上看到了任夫人的影子，看到了母亲关切的目光纵然她并不是太后的子女，爱屋及乌，她总算对她有几分爱护她开始明白婆婆们为什么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害怕儿子忘记母亲的同时，她们也深深担忧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她一样爱惜自己的儿子，甘愿为他牺牲一切她们总是不放心，总是怀疑儿媳的诚意琳嘉自小受惯了别人的冷落，看着太后日日在暗不见天日的景坤宫苦苦思念自己的儿子，于情于理都愿意帮助她们母子和好如初对她来说不过是计谋中的一部分，对太后而言却是余生希望之所在

　　采薇端上一杯龙井，琳嘉轻啜了一口，看着杯中泛起的层层涟漪，笑道：“自我得宠之后，果然连送来的茶叶也比往常好得多宫中之人真就如此势利么？”

　　采薇默默点头：“若是娘娘今日蒙难，大概会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昔日奴婢侍候冯美人，眼见她失势之后遭众人蹂躏，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直至自尽而亡”

　　琳嘉叹了一口气：“宫门深似海，大家都在波涛中浮浮沉沉，谁又会去伸手拉一个溺水的人？生怕一不留神反而被一同拖了下去，也怨不得他们”

　　采薇道：“娘娘心地良善只是娘娘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太后不来，娘娘将如何应对？”

　　琳嘉摇了摇头：“左不过比从前加悲惨罢了，只怪我信错了人不过我却不相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儿子这样狠心采薇，不瞒你说，我看着太后，总觉得她像我的娘”

　　采薇点头道：“娘娘今番奋力一搏，总算是满载而归不过奴婢多嘴提醒娘娘一句，像这样的事娘娘还是应当深思熟虑，至少为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才是”

　　琳嘉点点头：“你说的是，但楚蔷三番五次地想法子害我，若不借这个机会让她失了皇上的信任，恐怕以后她还要生事”顿了顿又续道：“前次是我运气好才躲了过去，若是刘蕙又出了个像上次她们对付乔才人一样的招数，恐怕我就要陷了下去”

　　采薇道：“后宫处处凶险，娘娘不得不谨慎行事”

　　墨竹端了一盘水果上来，笑着对琳嘉道：“皇上特地命人送来芒果甘蔗，抚慰小姐今日所受惊吓”她环顾四下，故作神秘道：“听说楚修媛气得水米不进，一回宫就躺在床上嚷心口疼，皇上也不理睬，真真报应来得好快”

　　琳嘉皱眉道：“咱们宫里正不太平，你还不收敛些脾气？”

　　墨竹撅着嘴应了一声，忽然又高兴起来，问道：“小姐怎知楚修媛一定再会去告密？”

　　琳嘉冷笑道：“她们上次主意本来极好，难得又安排下了人手诬陷，结果机缘巧合被我避了开去，反倒落实了她们一个陷害的罪名，自然心中不甘此次若是她一举翻身，正可将前次事件一齐揭过，两厢并立我就再难脱身我们派人送信她便心花怒放，来不及细想就急急拿着证物去了长信宫，什么也顾不上了”

　　采薇道：“再加上太医的诊断，表面看来确实证据确凿无懈可击”

　　琳嘉啜了一口龙井：“也多亏刘蕙尚在禁足，否则以她的心思缜密，恐怕不易瞒过楚蔷头脑简单个性冲动，若是没了刘蕙从旁协助，本是极容易扳倒”

　　墨竹道：“生得好看的人总是不怎么聪明，可见上天安排再周密不过的”

　　琳嘉爱怜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像你这般伶俐可爱，遇事也该好好想想，别总是这么直率”

　　墨竹吐了吐舌头：“我没有采薇姐姐和丹青姐姐聪明，就陪着小姐解闷便是只要小姐不嫌我烦，其他的我也懒得去想”

　　丹青端着一盘竹签走进房中，插话道：“你要解闷也得思虑周详譬如这芒果，你切好了不拿签子，可让小姐怎么吃？你好好想过没有？”

　　墨竹一拍脑门：“我明明记得，怎么就没拿来？好姐姐，多亏你及时送来”

　　丹青啼笑皆非，一边把签子插在芒果上，一边问道：“眼下楚蔷失势，小姐下一步打算如何？不如干脆再栽给她个罪名，让她永远翻不了身”

　　琳嘉拈起一块芒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没那么容易你看今天皇上只是斥责，并未再怎样处罚她，可见还是顾忌着她的家世我看若非出了什么大事，一下扳不倒她做多了反而令人心疑，除非她再咬着我不放，否则不宜轻动”

　　她见丹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有话要说，碍着采薇和墨竹不好开口她心领神会对采薇道：“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觉得心中烦闷，还请姐姐帮我做一道荷叶银耳羹安神”又转身对墨竹道：“你也去学学，以后若是采薇有事忙碌你也可代劳”

　　见二人去得远了，丹青方附在她耳边道：“林军师送信来山东巡抚朱勋递上了一道奏折，里面提到了复社几个潜伏在京中的人众现下朱勋已经被秘密暗杀，军师命小姐赶在皇上批阅之前偷出奏折销毁，保全我社在京城的势力”

　　任务艰巨自不待言，但情势危急显然没有她推却的余地琳嘉定了定神，低声道：“我知道了，定然设法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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