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指如削葱根

　　祭祖归来的赵元祺一早就派人敲响了钟梦宫的大门小林子对睡眼惺忪的玉蒹道：“郑公公让我来传话皇上传旨中午来与娘娘一同用膳再过两个时辰就过来，请娘娘准备接驾”

　　陆芷汀一面梳妆打扮，一面对玉蒹道：“你派人去沉香轩把这个消息告诉任妹妹，越快越好”自言自语道：“皇上来得这么快，不知道她准备好了没有”

　　玉菁手执牛角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陆芷汀的长发，轻轻问道：“小姐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为任婕妤引荐？奴婢还是有几分担心”

　　陆芷汀道：“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子就算我不为皇上推荐，也未必能长久占据皇上枕席何况任妹妹几次三番地帮我，有她辅助我也不至轻易遭人暗算”

　　玉菁点头道：“任婕妤似乎是真心待小姐，之前也多亏她的妙计，小姐才引得皇上注意小姐有心报恩还愿也是情理之中”

　　芷汀续道：“昨日我在张修仪面前失言，被捉住了错处，也多亏她为我解围还有她为我求药治病眼下我只不过为任妹妹顺手引见，又怎能推辞”

　　玉菁道：“小姐重情重义，也是难得的”

　　芷汀长叹道：“我只盼日后任妹妹得到皇上青睐，即使有人眼红离间我们，这份患难之中的姐妹情也能维持不变”

　　琳嘉穿了一件粉蓝绣百合苏锦云边对襟襦长裙，头上簪两只蝴蝶发夹，显得清秀大方这身衣服是任夫人事先给她搭配好的，她似乎又见到任夫人殷切慈爱的目光、洋溢着无尽母爱的微笑她暗下决心，若是未来得到皇上宠幸，一定想法调任毓政一家回京她之前亦对芷汀提及此事，两相努力想必不难成事在宫中见识了诸妃面目，她愈发想念明珂的天真、明珠的直爽，她们虽不是她的亲生姐妹，却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她的人

　　采薇见她出神，不好打扰，回头见玉蒹垂手相候多时，在琳嘉耳边轻声道：“娘娘，陆婕妤请您早些过去准备，您可要回话再推迟些时候？”

　　琳嘉道：“不必了，我这就过去”转头对丹青道：“你留在这里小心照看我恐张修仪前来生事，你务必好生注意”丹青神色一凛，微有犹豫之色，想起琳嘉素日谋算欣然领命琳嘉见她神情略有不忍，她知张修仪没有胆量前来，但今日初见皇帝恐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憎恶神情露了马脚她知丹青极想随行，不忍向她道明，便找了个借口，托付她一件“重要任务”欺骗了她毕竟心有愧疚，不忍再说，急急与采薇、墨竹一同前往钟梦宫

　　陆芷汀已在门口相候，牵了琳嘉的手道：“我已按妹妹所言备下一面素绢屏风，蜡烛等也已准备妥当，不知妹妹还有什么嘱咐？”

　　琳嘉问道：“可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之内？光线越暗越好，不知姐姐可安排下了？”

　　芷汀道：“这个自然，一切均按妹妹所言只是不知妹妹要这些东西所为何用？”

　　琳嘉笑道：“姐姐莫急，我先卖个关子，姐姐一会便知”

　　芷汀撅起嘴道：“难道妹妹怕我口风不严，向皇上泄露了秘密不成？”

　　琳嘉笑道：“姐姐心地单纯，虽有意为妹妹保密，恐怕眼角眉梢间露了出来何况我所准备是一件极有趣味之事，姐姐若是事先知道了，岂不没了玩味？”

　　芷汀无奈道：“那就依你所言只是倘若我觉得索然无味，你可要多请我喝几杯茶赔罪让我揪心了这么些时日，几杯上好的龙井总是有的？”

　　墨竹接道：“小姐早就备好了龙井答谢陆婕妤娘娘，娘娘与小姐真是心意相通”

　　芷汀用手帕掩着口笑言：“你的丫鬟都这样伶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就静候妹妹佳音，还有妹妹的好茶了”前往正厅等待皇帝驾临

　　午时前赵元祺方姗姗来迟，陆芷汀连忙传了信给邻居，起身到院内相迎，赵元祺挽着芷汀的手，道：“朕正要起身，湖北巡抚又送了两封急奏来，这才迟了不知你饿了没有？”

　　芷汀笑道：“臣妾刚吃了些点心，还不甚饿皇上若是饿了，不如先用些午膳？”

　　赵元祺摇摇手：“不必了，朕也刚吃了几块桂花糕、一碗银耳粥，不如歇歇再用近来事务繁忙，没能来看你，你可有什么事想对朕说？”

　　陆芷汀正犹豫怎么提起琳嘉之事，听到皇帝如此问正再好不过，福一福身道：“臣妾准备了一个节目，想请皇上品评品评，不知皇上可有兴致？”

　　赵元祺一扬眉，微笑道：“爱妃既有安排，朕又怎能不捧场？”二人相识一笑，玉菁引导着皇帝向钟梦宫偏房走去，郑攸亦跟随其后

　　赵元祺见房间窗户皆用黑布蒙上，暗不见天日，中间一副素色屏风树立，诧异之余大感兴趣他与陆芷汀刚刚坐下，周围蜡烛忽地全部熄灭，唯有屏风之后烛光隐隐而现，左侧微微映出一个女子的半边身影她伸出一双玉手，借着烛光映在屏风上，愈发显得十指修长纤细只见她双手一结一挽，凝神细看，宛然便是一个女子之形

　　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月满西楼，对影凭栏；风飘长江，成双倚舟寒窑夜长，宝钏我独守一十八载，但见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不知我那良人何时归来”原来演出的乃是王宝钏与薛仁贵的故事王宝钏又哀叹了几句命运不公，便走到寒窑之内休息屏风后十指一转，一个男子身影陡然现出，粗声粗气道：“世事变迁天难测，两鬓如霜心未老，沧桑巨变人不古，玉钏琅琅情永昌薛仁贵一别十八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知我妻今何在”

　　薛仁贵走到寒窑之外问路，与王宝钏对答，二人相认，情节催人泪下难得是屏风后的女子一人分饰两角，竟丝毫不乱，双手变换令人目不暇接，语气口吻无不神似最后宝钏在屋内嘤嘤而泣，语调凄然、情感真挚，引得陆芷汀珠泪滚滚

　　赵元祺亦十分感动，叹道：“好一个十八相认，好一双巧手，好一副好嗓，好一套对白剧情好，文辞好，模样是栩栩如生没想到我后宫之中，竟有如此能人”

　　琳嘉心中一动，继而一宽，在屏风后起身拜道：“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芷汀会意，一边用手绢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与玉菁悄身退下郑攸是深谙皇帝心理，一早便退了出去，吩咐众人守在院外，只留赵元祺与琳嘉叙话

　　一轮圆月斜斜拐进沉香轩各处窗棂，挂在赵元祺与琳嘉共寝的床前琳嘉叹了口气，道：“到头来果然还是你，我一早便已想到，只是不敢相信”

　　赵元祺柔声道：“我从来没有想欺骗你但是你执意不想知道，我也愿意多与你享受一段平等无间的朋友般的时光，而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压得你小心翼翼”

　　琳嘉道：“今日我在屏风之后，既盼望是你又害怕是你你一直不出声，是不是与我一样？”

　　元祺微笑道：“我专注于你的表演，想看看你究竟还能带给我多少的惊喜我恐怕一说话让你听了出来，影响了你的发挥我早知今天要正式与你相见”

　　琳嘉低低道：“你说你愿意给我时间，是真的吗？”

　　元祺点了点头：“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压在你的心里，但我可以感觉到你并不愿意这么快便把自己交给我你既有顾虑，我又怎会勉强你？只是不得已要委屈你做做样子”

　　琳嘉微笑：“做样子也是为了我，你就算拂袖而去，也不会有人敢多说半个字我知你是怕我遭人嘲笑，愿意帮我撒这个谎，又怎会怪你分毫？”

　　元祺道：“我并不想施恩与你这后宫里畏我恨我敷衍我的人已经太多，我只想与你以一颗平常心坦诚相对，就像我们一同月下习剑那样”

　　琳嘉微微颔首，出神道：“你的武功倒是不错月下习剑，这是我们的秘密”

　　元祺道：“有时候你没来，我便独自一人舞剑，无论如何总觉得俗务缠身可是与你在一起，我便能忘却烦恼，只觉得周身都是那么舒畅快活”

　　琳嘉奇道：“后宫佳丽三千、美女如云，难道没有一人能为你解忧？”

　　元祺叹道：“自然是有，银妃善舞、贤妃善画、陆婕妤善歌，都能使朕乐而忘忧但是朕却不能看她们的眼睛，有的魅惑、有的害怕、有的痴情、有的狡猾，却都不明白朕的心她们为朕歌咏、挥毫、舞蹈，只知道这样会令朕高兴但是朕究竟为什么高兴，朕的心究竟怎么想，她们不想知道也无法了解”

　　他坐起身，凝视着琳嘉的眼睛道：“你敢在朕面前自称为我，敢不尊称朕为皇上、万岁，整个皇宫只有你敢这么做，而且第一次便敢这样，到底为何？”

　　琳嘉淡淡一笑，平静道：“因为我并不怕你”

　　元祺双眸似乎突然被点亮了，在黑暗中闪着莹莹的灼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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