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骏马下注千丈坡

　　琳嘉一回到沉香轩，便唤来采薇急急问道：“你在宫中多年，想必大小事务都有所了解我今日遇到一个绝色美女陆才人，你可知她是什么来路？怎会只是才人之位？”

　　采薇蹙了蹙眉，回想了一阵子，答道：“奴婢确实听说宫里有一位陆才人，从未谋面，对她的故事也不十分了解娘娘若有兴趣，我可向其他人打听咨询”

　　琳嘉道：“倒也不必太过张扬，我只是觉得纳闷她看上去倒是个温柔善良的，这么个美人被人刻意弃之角落，其中必有缘故”

　　采薇答应了两声，便匆匆去了墨竹好奇插话道：“难道皇上从来没有见过她？她为何不去清和殿门前让皇上看见自己？”

　　琳嘉好笑道：“你这话真真孩子气，却也不无道理我瞧她一副自怨自怜的样子，心中却是极渴望见到皇上的，想来其中必有什么缘由令她无法如愿”

　　墨竹疑惑道：“她若真是个大美人皇上又怎会不知？后宫那么多宫女太监，难道从来就不曾说起什么？还是这个陆才人得罪了许多人，大家都不愿为她说话？”

　　琳嘉无言，摇头笑看着她，丹青端着一碗丹药走进房内，插话道：“哪里能得罪那么些人，只要得罪两三个娘娘便是了她既那么漂亮温柔，想必诸位娘娘早有耳闻，又怎能令她得宠？还不是早早打压下去，岂不干净”

　　墨竹吐了吐舌头道：“原来如此，这些娘娘们看着一个个温和美丽得紧，我可实在想象不出她们背后害人的样子”

　　琳嘉连忙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人多眼杂，保不齐咱们宫里也有人时刻盯着什么背后害人？以后断断不可这样说，否则被人告发了，连我也保不住你”

　　墨竹连忙捂住了嘴，道：“奴婢不敢了，多谢小姐提点”丹青把药端到琳嘉桌上，轻声道：“小姐趁热服了奴婢听您声音气息已经好得多了，再喝几日就可彻底痊愈”

　　琳嘉看着黑沉沉的药汤，苦味随着热气一层一层袅袅而升，在房间各处延展开来，与春雨潮湿的气息相混杂，愈发稠涩难闻她一手端起药碗，却并不立即喝下，而是盯着乌黑发亮的药汁发呆丹青见状劝道：“良药苦口，小姐还是服了奴婢在其中多加了两味甘草，口味应当好得多了，小姐不妨试试”

　　琳嘉笑道：“一碗药罢了，闷声不响一口喝了便是，有什么可试的？你与墨竹正是相反，一个没心没肺；一个处处谨慎，能互相交换些就好了”

　　丹青见她与自己开玩笑，亦笑道：“我们两个相互交换，可不就像小姐这样了？我们不过是各自向小姐学了些，只不过没学全，就让人笑话了”

　　琳嘉笑着把药碗凑近嘴边，忽然想起一事，对墨竹道：“我好像把那只青玉盅子落在环澜亭了，宫里人多，你快去看看可还在不在，尽早寻了来我还要用”

　　见墨竹去得远了，直截了当问丹青道：“你通医术，是也不是？”

　　丹青闻言一惊，见四下无人，低声答道：“奴婢略知皮毛，不敢隐瞒小姐”

　　琳嘉冷笑道：“不敢隐瞒，你还不是瞒了这么些日子？若不是刚才一句甘草泄了底，恐怕你也不会承认大概这就是师傅派你来的主要目的？下毒？”她自知丹青不敢明目张胆在宫中下毒，况且她若精通下毒之术，那日在任府第一个便把张敬天毒死了她故意以话语激她，是为了令她吐露实情，这丫头言语不尽不实，唯有出其不意方能奏效

　　丹青急忙跪倒，禀道：“奴婢自小跟随许师傅习得些许医术，对下毒一事却是一窍不通林军师派我随小姐入宫乃是担心宫里有人用药谋害小姐，令我暗中提防，并无他意”

　　琳嘉不动声色，道：“你快起来，若让别人瞧见了恐要生疑”她见丹青惊惧中带着几分委屈，心知她所说乃是实情，温言道：“你近日来细心帮我检查汤药成分，我岂有不知？你不必惊慌，眼下我正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为我细查一日三餐请医问药，半点马虎不得”她出神道：“今日陆才人提到她感染风寒半年多才痊愈，她虽身子单薄，宫里名医好药俯拾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如此缓慢，令我有几分疑心你既懂得医术，正可助我防着她们的暗算偷袭”

　　丹青见她神色和缓不像故意试探，答道：“军师也是此意，令我多多研读了对女子身体不利的医术后宫娘娘们使毒杀人是不敢，但若论使坏堕胎，却教人防不胜防”她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小姐药品中无故多加了许多阴寒之物，我便悄悄换去了”

　　琳嘉一凛，明知故问道：“我的药中？阴寒之物，可是为了不利子嗣？”

　　丹青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轻声道：“您受了风寒，如果再服了阴寒药物，双管齐下，日后怀孕极是不易，倒也不会因此不孕”她恨恨道：“前几次从来的都是煎好的药，我一闻之下便知不妥，借口药凉了泼了出去，几次三番之下他们终于送了药来令我们自己煎服想来他们以为我们一窍不通，自会中计”

　　琳嘉想起自己为了拖延侍寝几次把药倒进花盆，今日听她说起药汤的来之不易，很是对不起她，转身握住她的手道：“不瞒你说，我与复社师傅稍有龃龉，有时难免多心我知道你既已跟了我，就是一力为我着想我之前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才好”

　　丹青眼中泪水晶莹，哽咽道：“丹青自然知道自小姐答应为我杀了张敬天之后，我便一心一意追随小姐以前我不懂得视旋少爷在小姐心中的地位，才……以后断断不会了”

　　琳嘉听到“视旋”二字，怆然欲泣：“世事无常，我今生入宫为妃，与他只能有兄妹之情，唯今我只愿助他早日承继父业，其他再不妄想”

　　丹青见她忧虑哀伤的神情，不敢多言，暗想：小姐实在可怜我若与她易地而处，恐怕早已受不了，她还能如此淡定谋划，果真胸襟非凡

　　一轮滚圆艳红的日头一跳一跳轻盈地朝永乐宫墙溜下，墙上块块红砖晕出绛色的光辉，照亮了墙外的京城，却无法照暖琳嘉冰封阴凉的心

　　采薇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娘娘提到的可是住在凌玫阁的陆才人？”

　　琳嘉回忆道：“不错，她确是提到她住在凌玫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想来是进宫时日尚浅，不熟悉环境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必不擅远途，想来凌玫阁就在附近？”

　　采薇满脸不忍之情：“娘娘没听说过凌玫阁不足为奇，即使是进宫几年的娘娘也未必知道，甚至还巴不得不知道这么个地方呢”

　　琳嘉奇道：“哦，这是为何？莫非凌玫阁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采薇摇了摇头，道：“凌玫阁与冷宫仅一墙之隔，夜夜哭号不绝”她声音极低，充满伤感

　　琳嘉大惊：“她身子那样差，岂不是夜夜难以入睡？难怪看起来苍白如纸”她定了定神，叹了一口气：“想来是哪位娘娘的特意照顾，给了她一个皇上定不会途经的去处”

　　采薇道：“娘娘所言甚是冷宫向来是后宫人人避忌之处，皇上每次都是远远绕了开去陆才人体弱不能多行，加不会有机会与皇上巧遇”

　　琳嘉冷笑道：“不知是哪位身居高位的娘娘亲自劳心劳力，否则即使陆才人惹人侧目，也难安排得如此妥当你可打探到一二实情？”

　　采薇道：“奴婢与几个丫鬟闲聊，说到此处均是支支吾吾，奴婢也不好再问但是听说似乎贤妃娘娘与银妃娘娘都曾过问过陆才人的事，具体情形却不甚清楚”

　　琳嘉暗忖：银妃入宫三年，应是与陆才人同时，似乎不具备这个能力看来贤妃的可能性大她年老色衰，对于皇上身边的美人自然加倍留心防范

　　采薇见她若有所思，不敢打扰，半晌方试探问道：“娘娘似乎对陆才人颇有几分兴趣？”

　　琳嘉几日相处下来，知采薇是个稳重懂事的，倒比墨竹丹青对自己脾气，况且她只知自己是封婕妤、任府小姐，争宠之事与她商量为可靠墨竹天真无邪，丹青死心效忠，都不是她在宫中理想的帮手，眼下看来似乎采薇可当大任她沉吟半晌，道：“陆才人品貌都是第一流的，必能让皇上一见倾心但她心思单纯，我略有考虑与她联手”

　　采薇掩饰住意外之色，道：“娘娘不想专宠后宫，竟然一开始便有扶植他人的打算？”

　　琳嘉看了她一眼，道：“即使我想要专宠，怕也不能倒不如二人取长补短，有机会况且一得宠便成众矢之的，若多一个帮手联手抗敌，也可多几分胜算”

　　采薇恍然大悟，点头道：“娘娘所言甚是，只是不知您有何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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