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绝代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
琳嘉见她们走的远了，方从树丛中闪身而出庄妃区区几句话，不仅化解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也压制了乔美人的嚣张气焰她在宫中浮沉近十载，果然不是楚昭仪这类浅薄美女可相比拟之前王嬷嬷夸赞她柔顺谦和，不若银妃善于以狐媚手段笼络帝心，幸而皇帝对她十分尊敬，后宫众妃才不敢欺她性情温和如今看来，庄妃自有保全之道，城府深沉非寻常妃嫔可比，倒是个厉害人物
自此之后琳嘉每日都到花园散步，一来呼吸鲜空气免得成日困在房里发霉；二来她始终觉得楚昭仪不会这么算了，必定会想法教训乔美人她看了上半场戏深感意犹未尽，总想把下半场一道补齐了尤其近来皇帝鲜劲一过，渐渐地回到银妃与楚昭仪等人处，这场热闹是愈发精彩琳嘉冷冷一笑，随手牵过一丝嫩柳，默背着文再祥给她的资料，屏神静思
乔美人的仪仗云车时常从花园经过，琳嘉却再未看到楚昭仪挺身寻衅春雨淅淅沥沥，各宫嫔妃不愿泥湿了裙摆，大多飞针走线绣出鸳鸯比目，送往皇帝身边御花园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唯有琳嘉还时常坐在园中一角，欣赏雨后霁的鲜淡雅，静静凝视着朦胧潮湿的世界墨竹见她身体见好，整日却只是读书散步，不禁心急劝道：“各娘娘均已承恩雨露，小姐现下大安，何不想个法子让皇上知道？”
采薇亦道：“娘娘既已入宫，早晚都要承宠眼下各宫势力均衡，娘娘何不借机而行？”
琳嘉听她话里意思，显然已猜到自己借病躲避侍寝，心道：这倒是个机灵丫鬟，以后有什么事怕是不好瞒她余光一扫，丹青缩在一角打扫书架，实际侧耳倾听，想来复社也希望自己早日承宠她沉吟半晌，缓缓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们说句真心话：看过后宫众妃，以我的身材样貌，你们觉得我获宠的几率有几成？”
墨竹与丹青俱是一呆，她们只想着琳嘉家世高贵、气质优雅，全然忘记了男人眼里相貌才是最重要的，面面相觑，不由低下了头
采薇道：“六宫佳人遍处，毫不稀奇依奴婢看来，娘娘容貌虽非上等，机智灵巧却是第一流的，不如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她话语婉转，意思明确，显然也认为琳嘉单凭相貌决难引起皇帝注意，不必提宠爱了
琳嘉朝她莞尔一笑，轻声道：“世间男子有哪个不好色？纵然我有心与皇上攀谈展示机巧，他也未必愿意对着我这么个人况且皇上此时并不知道我这一号人物，我又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进而承宠？”
采薇迟疑道：“这个……娘娘如细心谋划，或可成事”
琳嘉点点头，神色转为严肃：“照那日情形看来，楚昭仪必不会轻易放过乔美人眼下她在皇上心中地位不固，正是最好时机我已然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索性先看完了这场戏，试试水温再下海戏水，心里也多些谋算”
采薇满是赞许钦佩之色：“娘娘年纪虽轻，心思沉稳缜密，令奴婢敬服”
琳嘉道：“你们把殿里各处都打扫打扫，我既已病好，总不能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该装扮装扮，多插些时花儿，添些春天气息”
采薇闻言是欢喜，拉着墨竹忙忙去了琳嘉低声问丹青道：“这些日子师傅们如何？复社可有什么动向？”
丹青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复社这些日子人手多调往江南，京师驻守人众尚未与我联系”她又补上一句：“不过前些日子林军师传话令小姐便宜行事”
琳嘉“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那边的情形你多加留心，及时转告我想独自去环澜亭坐一坐，你们不要跟来”她边走边思索：复社此番受此挫折，想必京师一带损伤最为严重，因而将主力转移至南方，暂时避其锋芒养精蓄锐，也是常理但是宫里的事难免无暇顾及，她无法获得指导，得步步谨慎
环澜亭距离沉香轩不远，掩映在密密斜杨之中，彷佛一个以扇覆面的美人，远处依稀可见她的眼波摇曳，玉手轻招，犹如湖心一点涟漪，慢慢荡进了人们心里，仔细看去，她却仍在远方似笑非笑地婷婷立着
琳嘉最喜欢坐在左手边一棵枝蔓茂盛的垂杨下，或坐或立，或诵读几行诗书，或慢品一杯茗茶尽管势利的宫人给她送来的只是极普通的碧螺春或铁观音，她亦满心欢悦，静静地看茶叶在杯中款扭身姿，转几个圈缓缓沉入杯底，好似一朵莲花在波涛摇荡的湖面若隐若现，“留得枯荷听雨声”，此中意韵常常令她出神许久
环澜亭若是个女子，必然是个绝代佳人，她自己大约只能作亭后一座假山，差可比拟琳嘉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朝老地方走来，一个女子却立在亭外，昂首默默注视着亭上“玉柳笙寒”四字牌匾她身着淡粉烟罗笼轻纱长衫，裙角绣着两只鸟儿栩栩如生，似乎正要比翼双飞琳嘉偷眼看去，她的眼眸间似有无限哀伤，长长的睫毛慢慢眨动，恍如一只扑翅的蝴蝶，清丽难言、眉眼如画，琳嘉不由瞧得呆了这佳人看得久了，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婉转动听，如黄莺初啼、泉水幽鸣，令人心神俱醉琳嘉觉得全身似乎都融化在她绝世容颜与声调之中，忘了走开，也忘了说话
她慢慢转过身，本想离去，却不料琳嘉立在她身后，吓了一跳，“啊”地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左脚绊在石阶上，几乎就要跌倒在地琳嘉见佳人蒙难，急急伸手扶住她，暗想：这样的美女，不只是妃子还是公主，哎，就是胆子未免小了点，见到我也惊成这个样子，总不是我太过丑陋吓着她了其实琳嘉虽不是美女也绝对说不上难看，但她见到此等绝色人物不由心生惭愧，觉得这样唐突出现实在对不起她，破坏了美丽的画面
她扶美人在石凳上坐下，观赏她抚着胸口、平静心神的美态，良久方道：“我来亭里喝茶看书，不想惊吓了姐姐，望姐姐切勿见怪”
美人注视了她一会儿，道：“我曾远远见过姐姐两次姐姐似乎常来这亭里游赏风景，今天倒是我冒失了”说罢深深福了一福，身形窈窕、语态轻柔，当真我见犹怜
琳嘉忙道：“我只是无处可去，喜爱亭中几株垂柳罢了倒是我从未见过姐姐，不知姐姐是哪个宫中贵人，可否告知一二？”
美人眼帘低垂道：“我是凌玫阁的陆才人，平日不怎么出门姐姐是沉香轩的任婕妤，我却是知道的”
琳嘉惊诧之情几乎难以言喻倒不是因为陆才人识得她，此次入宫人数不多，琳嘉的家世地位排在第一，又被贤妃当众点了名，虽然入宫之后默默无闻，认得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大齐因皇位来之不正，一力装点繁华，后宫诸妃都给了极高位分，以扬天朝国威而眼前这个旷世难寻的美女竟然只是才人之位，几乎是阖宫上下最末之位，怎能不令她惊讶万分
陆才人见她的表情，伤感难言，微微哽咽琳嘉自觉失态，连忙劝道：“姐姐不必伤心，位分之事乃是一时的依姐姐的倾世容貌，又何须担忧，他日封妃纳嫔自然不在话下”
陆才人摇摇头道：“娘娘有所不知，我这一世，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我……我入宫三年多了，只在选秀的时候见过皇上一面，从此以后便被发配到了凌玫阁，还有什么指望”
琳嘉这才想起，她刚才说住在凌玫阁，自己似乎从未听人说起此处，看来其中必有蹊跷，当下也不追问，只是细细安慰她
陆才人道：“我听说姐姐前些日子病了，不知现下可大好了？”
琳嘉心想：这宫中女子果然无事可做，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的一点动静也都传得满宫尽知，处处耳目众多，只怕今日我与陆才人相见之事也早就各宫知晓了她微笑道：“有些着凉罢了，前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趁着天气转暖出来多走走，也好快些恢复”
陆才人羡慕地看着她：“我上次偶感风寒就半年都下不来床，姐姐身体康健，竟能全好便出门散步，真是令人钦佩得紧了”
琳嘉哑然失笑：这风一吹就倒的西施若是知道她不仅身体健康，还会习武练剑，怕是又得吓得摔在地上她暗叹：上苍果然公平无二，处处想得周到，绝不让一人尽占风光
陆才人忽然站起身，福了一福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宫做事了改日有空再与姐姐聊天，不知姐姐是否愿意？”
琳嘉笑道：“我比你小得多，该我叫你姐姐才是你便唤我一声妹妹，我们以后常来聊聊，好也不好？“
陆才人盈盈一笑，如春花初绽，道：“恭敬不如从命”，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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