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金阙西厢叩玉扃

　　太后居住在距离皇帝最近的景坤宫，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关系却不似从前那般融洽外界传言由于立后一事二人起了争执，皇帝一怒之下声称每月踏足景坤宫必不过两次，太后亦毫不示弱果真除了月初月末问安之外，皇帝再不主动来到太后住处，母子俩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闲话家常，裂痕颇深琳嘉在一本近宦野史中却看到：年轻的皇帝是不满太后与冯正礼关系，方与其争吵起来，太后依仗冯正礼巩固地位，自不能对皇帝明言，不得不百般维护，结果惹恼皇帝已成今日之局后来虽冯正礼告老，二人见隔阂却再也没能消除

　　琳嘉站在堂下，仰视着太后苍老的容颜，心中不胜唏嘘太后应比任夫人小着几岁，大概在四十左右而多年**、母子不和的摧残，她的头发大多花白，虽然皮肤保养极好依然光滑白皙，岁月仍无情地用刻刀重重地划上了几道伤痕，尤其眼尾两条深长入鬓的鱼尾纹，似乎诉说着她内心的苦痛与哀伤

　　琳嘉排在第三位，与晋八人一道向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年纪大了，见到年轻的女孩儿们免不了有几分婆婆心态，总是挑这挑那，难得满意尤其是美貌娇弱的女子，她是觉得在皇帝容易引得他分心，又不利诞下子嗣，是不甚喜欢她看着李修容与王容华，面上便要一丝不快，问道：“你二人便是此次位分最高的？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李修容嫣然一笑，两靥生花，正要答话，王容华却抢道：“太后谬赞臣妾哪里比得上太后青春不老、雍容华贵”

　　太后微微一笑，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双眉如一钩月，丹凤眼波流转，说不尽的柔媚婉转，腰肢纤细，身形婀娜，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微皱眉头道：“你是封的王容华？位分倒是高的很，他日承宠要悉心侍候皇帝”

　　琳嘉偷眼见太后口不对心，正感诧异，王容华却喜形于色，道：“臣妾必然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不负太后期望”

　　太后哼了一声，见李修容满脸委屈站在一旁，问道：“你是李峻的女儿？你父为朝廷效力，你在后宫也要好好尽自己的本分才是”她这话表面听来与嘱咐王容华的相同，仅是客套而已，实际上却暗暗提醒李修容莫要与父亲妄图内外勾结嫔妃参政一向为太后所忌，其实当初她若不参政，又怎能做得太后

　　李修容心想自己父亲身居高位，虽一时被王容华抢了风头，总是压过她一头，连太后也不得不提及自己家世，全不深思便喜滋滋地答道：“臣妾必定与父亲一同报答太后与皇上大恩父亲在朝廷尽忠，臣妾亦在后宫尽忠，与父亲同心同德”

　　太后听得此言，几乎便要发作，见她言语真挚无造作之意，强力忍耐，心骂：糊涂种子琳嘉在一旁瞧得分明，听她自己撞到枪刀口上，表情便有几分惊讶，却被太后一眼扫到太后心中一动：这丫头心思倒是机灵，模样差了些，也还端正，只怕心机极深，否则倒是个贤德的她缓缓问道：“你是任毓政的女儿？年纪似乎小了点”

　　琳嘉正在思考李修容之事，不想太后忽然问到自己，定了定神，答道：“臣妾是任大人的第三女，刚满十六，年幼无知”

　　太后见她言语谦恭，年纪虽小却是从容不迫，相貌亦不会狐媚惑主，微有一分喜欢，又道：“你多学习着也就是了，不必心急”

　　琳嘉并不想在人前多露锋芒，答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话太后却是意外，刚才李修仪与王容华各自尽力表现，生怕不能引起她的注意现在她抛话给琳嘉，谁料她竟不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丫头她细细端详了琳嘉几眼：她身着淡紫绣百合云锦对襟小袄，配浅蓝百褶长裙，头上簪了两只银扭金丝红宝石珠钗，简单不失大方，虽算不得丽色无双，亦有动人之处她眼前一阵朦胧，似乎看见了刚入宫的自己，天真活泼，自以为博得皇上宠爱就可后世无忧，不料竟有那些血雨腥风等待着自己一朵清风摇曳的百合逐渐嫁接成了艳丽多刺的玫瑰太后眼中依稀一丝晶莹，叹了一口气：刚入宫的女孩儿们，还怕她们日后不被勾心斗角、口蜜腹剑折磨摧残么，我又何必苛求这许多？想我当初也是一样，人世的温暖在这深宫里早就消失殆尽，我又何必落井下石，且让她们再开心些日子罢

　　太后神色渐渐和缓，一一见过其余众人，各自赏赐了珠宝玉器，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令她们退下

　　先皇后早逝，后宫事务一应由位分最高的龚贤妃打理贤妃进宫八年，侥幸躲过瘟疫，还为皇帝生下唯一的公主，母由子贵，一跃而成贤妃实际上她容颜渐衰，早已失了皇帝宠爱赵元祺无子，只有她膝下的林虑公主，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全赖女儿撑腰，皇帝才时常过去探望贤妃，并将六宫事务一应交给她，却极少在她处留宿

　　长信宫，琳嘉心叹道：天子情薄，只闻人笑，那见旧人哭，何来长信？当初月下盟誓，花间相约，恐怕早已扔到了九霄云外长夜寂寥，皇帝拥着其他嫔妃欢笑取乐的时候，信用何在？长信，长信，实在可笑可叹至极

　　贤妃端坐在主位上，神情威严冷峻，眼角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倦怠她身着大红绣牡丹苏锦褂，显得雍容华贵琳嘉想起任夫人一样的喜好，不忍再看：这些为男人而生而活的女人们，唯有依赖华贵的服制与珠翠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寂寞

　　银妃与庄妃端坐下首左右第一位，依次便是其余妃嫔人们一次见了礼，各各低首不敢多言，感受着众位娘娘们混杂着恨、厌恶、嫉妒而装作漫不经心的凌厉目光琳嘉心想自己本无意争宠，全是为了行刺才不得不入宫接近皇帝，却被这些女人当做争风吃醋的对象，真是冤枉得很，很是不耐烦起来

　　银妃微微一笑道：“妹妹们真是个个如花似玉，把我们这些老人儿都比下去了”

　　王容华争着答道：“银妃娘娘谬赞，臣妾如萤火微光，娘娘如皓月当空，岂能相提并论？”众人见她抢着拔尖，都是不乐琳嘉暗地为她捏着一把冷汗：刚进宫几日便一下得罪了这许多人，想讨好的人也不见得承情，她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银妃慵懒笑道：“皓月？我是月，那庄妃娘娘呢？贤妃娘娘呢？一个天上有几个月亮？”

　　王容华语塞，满面通红，跪倒连连磕头道：“奴婢一时失语，请银妃娘娘恕罪”其他人见她自取其祸，幸灾乐祸地立在一旁看热闹，面上神情颇为得意琳嘉见银妃无理挑刺，摆明要给这些人们一个下马威，王容华想抓尖讨好，反而拍在马脚上，活该之余也甚是可怜但她不欲招惹是非，想来王容华并未犯下什么大罪，银妃也只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贤妃见王容华磕头如捣蒜，对银妃笑道：“看你把王妹妹吓得你是皓月我也不计较，可别把人吓着了赶明儿侍候皇上不方便，那可怎么是好？”

　　她言语似是向着王容华，实际并未吩咐她起身，这些嫔妃们平日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合，但在对付人上倒是刀口一致对外，齐心得很

　　银妃道：“贤妃姐姐倒是怪我脾气大了？也罢，快扶你们家主子起来，何必这般多礼”

　　王容华的侍女方战战兢兢地将她扶了起来，她磕头用力极大，额上已然青紫了一大片，原本娇美的容颜显得阴森可怖，想来这些日子无法侍寝了

　　庄妃道：“听闻有一位李大人家的小姐，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不知是哪位？”琳嘉前日听王嬷嬷盛赞这位庄妃娘娘，偷眼看去：她身着一件绛红滚边绣金线衣服，气质果如封号一般端庄稳重，但略显老气，与银妃一比像差了七八岁本来她容貌尚佳，装扮却一味往太后的路子上走，结果白白长了几岁，看在皇帝眼里是不讨喜

　　李修容盈盈一福：“给各位娘娘请安”身形瘦削，腰身婉约，似可盈手而握，眼波温情无限，仿佛泪影点点梨花带雨，令人望而心碎

　　众妃一看均想：这么个美人，若是落在皇上眼里，不知怎样怜爱疼惜才好，果真是个狐狸祸胎可惜她家世显赫，不能轻动，实在棘手贤妃与银妃对视一眼，都不言语

　　庄妃道：“果然是个绝色佳人只是你身材太过纤弱，最好多养养，才有利于早日诞下子嗣”她的话表面是对李修容而言，实际则在提醒其余妃嫔，她就算一朝得宠，如若不能生下孩子，也不过是个纸美人，不足为患

　　琳嘉抽了一口气：这些娘娘们个个心机深沉，不好对付我想在这宫里潜伏下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正在沉思，贤妃忽问：“任婕妤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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