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但愿君心似我心

　　沉香轩是个不大的院落，正堂名为宁阑堂，与任府正堂所差无几，只是装饰器物较少左右各两间配殿，供琳嘉日常居住，此外还设有小厨房、厢房等等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但并不怎地华贵琳嘉觉得与任夫人所居之处并无什么不同，并无太多鲜之感殿外四周间隔着种了一排冬青，绕成一圈琳嘉见了极是高兴，道：“冬日里能见到这样青翠的颜色，倒是比什么花都好”

　　教授礼仪的王嬷嬷第二日清早便叩响了琳嘉的房门按本朝惯例，宫女侍奉六七年便可出宫回乡长留宫中的除了被皇帝宠幸过，就是被各宫娘娘特意留下的，资格极老，往往有几分盛气凌人这位王嬷嬷见琳嘉相貌毫不起眼，料定她难成大器，言语间便不怎么恭敬，微有颐指气使之态琳嘉见她衰老的容颜与不经意流露的虚弱，只觉得她兀自强撑的凌厉看起来颇为可怜，便也不多计较倒是墨竹与丹青见了很是不悦，背地里总是多瞪他几眼

　　王嬷嬷用两天时间便教完了所有礼仪，见琳嘉学得甚快，免了自己不少麻烦，心里很是高兴，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和缓琳嘉借机与她攀谈起来，她只知当今天子赵元祺是赵亚青第五子，本不应即位赵亚青最喜爱的长子次子相继在战争中死亡，他心灰意冷之下即位五年仍未立太子后来赵亚青暴毙，嫔妃各展神通，当今太后成功笼络住了当时的首席顾命大臣冯正礼，拥立当时年仅十岁的赵元祺即位琳嘉在野史杂记中对这段纷争颇有了解，对当朝后宫之事却知之甚少她见王嬷嬷是个年长经世的，便着意向她打听

　　琳嘉道：“嬷嬷您久居宫中，劳苦功高，我们这些人小辈万万不及，望您多多教导”

　　王嬷嬷听她言语谦和，心中又喜又骄，却仍装着几分面子，道：“娘娘客气了，老奴不过多经了些岁数，见了些世事，说给娘娘玩笑玩笑老奴哪里教导得过来”

　　琳嘉微笑道：“嬷嬷何必过谦？我初来乍到，对宫中历史多不了解，正想向您请教一二这宫中人口虽多，真要找个像您这样成熟又有见地的，还真是不容易呢，还望嬷嬷指教”

　　王嬷嬷是激动，这些八卦故事憋在她心头已久，早就不吐不快，听得琳嘉如此说来，大喜过望，又有几分谨慎：“娘娘想知道宫史原是应该，只怕老奴言语冒犯禁忌，教人听见甚是不妙……”

　　琳嘉听她话中意思，显然嫌周围人碍事，想说又不敢说，当下便把身边丫鬟太监一律支了出去，道：“嬷嬷但说无妨我只当长辈教导听，万不会令他人知晓”

　　王嬷嬷环顾四周，道：“当今天子少年英雄，风流潇洒，却始终没有子嗣，一直引为遗憾若娘娘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必然后福无穷”她如此说话，面上神情却大不以为然，显然觉得琳嘉不可能受到皇帝宠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琳嘉猜到她的想法，也不搭理，问道：“我听说皇上有一位小公主，十分玉雪可爱想来只是时机问题，得宠的娘娘们不久便会有所出不知皇上现在最宠爱的是哪位娘娘？”

　　王嬷嬷不屑一顾地道：“身子不好得宠又有什么用皇上现下最常召见的是贤妃娘娘、银妃娘娘、楚昭仪娘娘，其他陈昭媛、吴修媛也时常有宠但是说句冒犯的话，在老奴看来，这些娘娘都太过娇柔，不容易诞育皇嗣”说着挺了挺自己苍老的腰板，似乎在说：只有我这般健硕的身骨，才适合生育

　　琳嘉忍住笑，接着问道：“据说六宫众人往往需要多年修身养性方可进封我朝后宫娘娘似乎不多，位分却极高，这是为何？”

　　王嬷嬷眼里一阵忧伤：“天子年轻，妃嫔本就不多众庆六年宫中疫病，五位娘娘相继生病去世，先皇后娘娘亦是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皇上大为哀痛，过后便将后宫娘娘们位分大大提升，入宫者也多赐以高位，以安人心娘娘您入宫便封为婕妤娘娘，若是放在以前，怕是不合体例呢”她的意思似乎是说琳嘉配不上婕妤之位，一语既出有所察觉，急忙又添上一句：“不过娘娘的父亲与舅舅为我朝立下大功，封得再高也是应该的”

　　琳嘉哭笑不得，她明显觉得琳嘉依仗家族势力进封，不仅不合祖制，她的本身条件也实难胜任，心下暗怒：这些人果然只会以貌取人，当真可笑至极若是她知道我此行目的，怕是吓得自己便把舌头咬了她虽不愿与这年老的奴婢生气，听来难免刺耳，脸色微沉把话题转了开去：“先皇后去世之后皇上始终未再立，可是由于子嗣的原因？”

　　王嬷嬷浑然不觉道：“后宫这些娘娘们比不上先皇后贤良淑德，皇上不再册立也是有的但若哪位娘娘诞下子嗣，这中宫之位必然不远”压低声音道：“我瞧娘娘您的身子倒还算健朗，若是有宠，或许能弥补皇上的遗憾”

　　一想到给杀父仇人生孩子，琳嘉极是厌恶，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银妃娘娘是个有名的美人儿，又雅擅歌舞，可是真的？”

　　王嬷嬷一脸不喜：“模样确实不错，总是娇娇弱弱的样儿，看着似乎挺叫人疼她进宫不过三年，便窜上了妃位，后宫鲜有匹敌可是老奴还是觉得庄妃娘娘有中宫气象，雍容华贵，不知怎地皇上却不这么觉得”

　　琳嘉心道：男人自然喜欢柔媚美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子，殊不知皇帝少年气性，怕是见到便要头疼琳嘉不愿听她大发议论，问道：“皇上今年多大年纪？我常常听人说皇上英雄出少年，可是看起来似乎也极成熟”

　　王嬷嬷满脸是自豪：“皇上十一岁登基，去年刚满二十，正是少年气盛的年纪，行事雷厉风行、胆识过人，真是不负先帝期望”

　　琳嘉无言以对，赵亚青若是得知赵元祺即位，是喜是悲还不好说，又能有多少期望？何况坊间多传言当年太后与辅政大臣冯正礼有染，方使其力排众议一意拥立赵元祺若是赵亚青泉下有知，怕是恨得要再死过去一次，无欢喜可言她不禁摇摇头，这些长老宫中的嬷嬷们倚老卖老，自以为饱经阅历，其实不过是处事圆滑、曲意逢迎，真正的事理都不明白，终老还是个宫女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嬷嬷似乎与庄妃颇有几分渊源，话题一绕又回到她身上：“依老奴看来，后宫诸位娘娘若论德行修养、知书达礼，还是庄妃娘娘第一庄妃娘娘是从前刑部尚书韦隆大人的女儿，进宫八年，比皇上长着三岁，打小就陪着皇上一块儿读书习字，原本亲密得不得了谁知后来皇上长大，渐渐地疏远了庄妃娘娘，反而爱去什么贤妃、银妃、楚昭仪那里，还给她们进了不少位分贤妃娘娘是前朝宰相之女还倒罢了，银妃之父出身不过是个户部侍郎，竟与庄妃娘娘平起平坐，就连太后娘娘亦是十分不平”

　　琳嘉还未见过后宫诸妃，听她描述庄妃像是个贤惠沉稳的女子，想来以妇德楷模自律，平日里大概免不了劝谏皇帝读书勤政，像个姐姐一般苦口婆心这样的女子长辈疼爱有加，落到年轻的丈夫眼里却不免无趣得很皇帝年方二十一，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到妃嫔处本是为了休闲放松，总是无缘无故讨一番教训，日子长了自然心中不喜庄妃失宠虽然可怜，实在怨不得他人，合该自己好好想想才是

　　王嬷嬷见她沉思良久，以为她在为庄妃鸣不平，又忿忿道：“老奴瞧娘娘似是与庄妃娘娘一路的人，那些狐媚种子的招数，娘娘可要小心老奴倒可以为您向庄妃娘娘引荐引荐，您以后长日无聊也可以多向庄妃娘娘学习”

　　琳嘉听她言下之意显然已经认定她无宠，虽然自己不可能与赵元祺产生感情，作为一个女子听来也难免有怒但她对那守活寡的庄妃颇多同情，对这脑子不甚好使的嬷嬷也懒得动怒，只冷冷一笑道：“那真是多谢嬷嬷了”

　　王嬷嬷毕竟在宫里混了一世，话冲出口后稍感不妥，心下正惴惴，见琳嘉神情冷淡并未发火，吁了一口气：这个婕妤娘娘脾气倒是不错，若是长得漂亮些或许能从银妃那里分点宠爱可惜她的举止礼教不如庄妃娘娘，身居高位怕是不可能了她忽然想起这几日忙着教导琳嘉，未有时间去给庄妃请安，站起身匆匆道：“婕妤娘娘，老奴已将宫中全部礼仪都告诉了您，也与您谈了不少宫里的事老奴还有其他事务，不能久留，还望娘娘见谅”

　　琳嘉正对她深感厌烦，听得此言心中大喜，起身道：“多谢嬷嬷悉心教导他日若有时间，希望能再向您讨教一二”口中客气几句，又吩咐墨竹多给赏银，把她打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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