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颠倒黑白 一
越临近新年，京城越发的热闹。连着几日下着雨雪，也没有消融掉人们对新年到来的欢喜期待，街道旁的铺子早早开店，打烊时间是一日比一日晚了。
西街是杂街，各类铺子林立，也是京城近来最热闹的地段。
每等雨雪一停，来往的人就瞅着空往西街跑。
自然是为了置办年货。
西街糕点铺也有不少，林家甜记就属其中一家。
能在西街立足，在众多店铺中，糕点铺中有一席之地，林家甜记自然有镇店之宝。
六色最喜吃的一种糕点，桂花糕。
林忠子一大早就用食盒装了满满一碟子昨夜新制的桂花糕，提留着往街尾巷口走，他要赶在开店前跑一趟西街小宅。
总是说西街小宅，西街那么多宅子，光是小宅称呼着，似乎不甚明朗，为此果裳兴师动众的指派人给宅子换了个门面，特地找某人讨了副字，拿去依模作样的做个块匾。
如是，西街小宅正是改名为西溪小筑。
“扣扣！”
敲门声起时，六色刚好起来煮早饭，闻声面色一喜，穿过庭院，跑去开门。
“今儿个又起这么早……”
站在门外的可不就是林忠子，边说边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早饭别做了，我起早煮了粥，熬了汤，你拿去热热给小姐吃……这还有两碟子桂花糕，可甜着呢……”
六色咧着嘴笑，满是甜蜜，像是吃完了桂花糕似的，一抹红晕渐染，她踮起脚往前一凑，刚好亲到对方的嘴，堵了话的林忠子瞪大了眼，继而又羞的耳尖发红。
还没等他动作，六色飞快的又退回去，睁着眼看他，到底是娇羞的抿唇而笑。
“咳咳，我……我回去开店……”有些结巴的说完话，身子却不动，反而激动的去拉六色的手，却又不敢多做动作。
惹得六色咯咯直笑。
小两口新婚也快三个月了，可怜在一起的时间还真不多。
林忠子整日的忙于照顾糕点铺的生意，六色忙于照顾奚栖，只不过越是如此聚少离多，两人感情却真真是极好，每日要是不见上一面，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不然林忠子不会每日大早的赶来，晚上打烊了还跑来，就只为瞅一眼，拉个小手……
这都赶上没成婚那段日子，整日的惦记，魂不守舍。
说起来，这个林忠子长相也挺清秀，家世清白，家传几代都是开铺做生意的。
六色呢，因着奚栖的眷顾，才能从一大堆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中脱身而出，不仅有自由身，还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嫁人，也有一笔较之寻常百姓家女子出嫁要丰厚的嫁妆。
两人腻味了半响，六色狠心赶他回去，这几乎是每日的功课，舍不得也没办法。
关上门之后，她还带着笑的脸慢慢归于平静，转身之后，再无笑意。
如今的她，就处于两个极端，一端因为有林忠子而快乐。一端因为奚栖而悲伤。
推开门进屋里了，放下食盒后，走到内室，探头看了一眼。
床上没人？
四处一看，屋里没人？
心里一慌，她喊道：“小姐？”
里里外外的边找边喊，“小姐？小姐你在哪呢！”
在原地急的转了几圈，跺了跺脚，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了，立马往没去找的花房跑。
自从回春堂回来，她头几天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奚栖，这几天才稍微好点，因为奚栖可以起身走动了。
之前是一直养在床上。
自上次半夜下大雪，活动支架搭起的花房被压塌了，奚栖花了一个月时间修整。
花钱请了几个木工师傅伐木造台，依着主屋的侧墙，愣是建了个木房。
然后再花钱买了一大堆旧了的帷幔，一层层的往木房上堆，密密实实的盖着。
花房就这样弄好了。
比之前更保温，本来之前的花房里还需要炉子，现在的根本用不着。
掀开密实的帷幔，钻进花房里，一眼就看见她要找的人。
“小姐！”
伴着呼唤，有些哽咽。
裹着雪白的狐裘，蹲在一株株花盆前的女子，消瘦而脆弱。
此情此景，那么熟悉，六色想起大半年前，她们在甘南……那日清晨。
一样的心口微微触动，那是心疼。
六色慢慢的走过去，直到靠近她对面，终于引起对方的注意。
“小姐，你怎么老是不理我……”
也是这两天，她察觉到奚栖的异样。
李儒说舌头受伤，愈合了也回不到从前，能不能说话，就要看她自己想不想说。
因为不是天生的哑巴，所以他也不能断定以后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小姐？”
见奚栖两手都在扶持着一株垂下花瓣的花柱，似乎正在研究什么，抬头看见她之后，眨了眨眼，盯着她的脸看，六色疑惑的蹲下来，“小姐，你看什么？”
奚栖抿唇，摇了摇头。
抽出一只手来，刚抬起，六色立马伸手过去，掌心向上。
这些日她们的交流方式，就是写字。
奚栖一笔一划的在她掌心认真的写，她仔细的盯着，生怕错过一笔，而认不出字来。
‘花染病了。’
停顿了一下，见六色点了点头，又接着写，‘我没事。’
又是这三个字，六色本就在眼里打转的泪毫无预兆的掉落了。
但凡，写完一句话，往往是最简洁明了的字，表达最易懂的意思，她都会在末了，写三个字。
奚栖抬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又转头去看花，蹲得久了，有些麻木，她索性双手撑地，找了个恰当的姿势就跪坐下了。
六色看的无声的笑，泪还未干，又忍不住笑。
她的小姐，永远是最可爱的小姐。
似乎察觉到她的笑，奚栖抬头瞪了她一样，抿了抿唇，也露出些微笑意来。
六色蓦然就有些恍惚，她好久没看见奚栖笑过了。
最近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她都记不起来了。
“小姐，先出去吃饭吧。”
回过神，想起早饭都没吃，六色这才惊觉肚子好饿。
垂头凝目的看着花瓣，奚栖正小心翼翼的刮着花叶上的黑点，本该娇嫩雪白的花叶因为这黑点而蒙尘纳垢般，瞬间贬值。
等了半响，都没得到回应，六色困惑的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小姐？”
俯身靠近的有点突然，刚想动一下身子的奚栖敏锐的察觉到头顶有人，蓦然抬头，清澈透亮的眼眸倒影着她的样子，挨得有点近，所以六色清晰的察觉到奚栖抖索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
她立马往后仰了仰，安抚道：“小姐，是我不好，我……”
奚栖就着跪坐的姿势僵立了一下，立马伸手去抓她的手，飞快的写了两个字。
‘没事。’
安抚的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又是盯着她的脸看，六色微微松了口气，暗恼自己粗心大意，如今的小姐说不得话，自然是不爱搭理她。
“小姐，我不该老是说话，你又回不了，都怪我粗心，我们去吃饭吧。”
奚栖眨了眨眼，然后轻点了下头。
就在这会，外头传来动静。
叩门声很大，六色扶着奚栖起身的动作一顿，后者便转眼去看她。
“这么大动作……定是郡主了……”嘀咕了句，六色没有去看奚栖，放开她就当先一步往前走，急着去开门。
而起身之后站立在原地，奚栖两手微微颤动。
满脸苦涩，还很是不习惯。
慢慢的挪步往外走，到了花房口，又默然的回头看了一眼，满室花株，朵朵芬芳，染病的只是少许，整体还是很不错的。
隔了段日子没有照料它们，竟也长的不错。
它们都能在寒冬里绽放，我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坚定的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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