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当石头怪和德尔重新睁开眼时，已是朝霞满天的晨曦。娇鹟和蚁鸟清脆的啼叫一声声送入耳廓。草叶上的露水已晞，不远处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绡纱似的薄雾。万物像被水洗过一样，呈现出盎然的生机。
就在德尔揉着睡眼的当儿，昨晚那个骷髅怪和鬼魂倏然扑入眼帘。
“呀——”德尔吓得大叫一声，但因为是白天，阳光普照，并不像昨天夜里那样害怕。于是他透过指缝，偷偷望着他们的样子。
只见眼前站着的并不是骷髅怪，而是一个稻草人。他戴着一顶破草帽，遮住了脸。他旁边那位也不是什么鬼魂，只是一个浑身半透明，像果冻一样的家伙。
“喂，你没事吧？”稻草人关切地问。
“原来你不是骷髅怪……”德尔长吁一口气，说道。
“对呀，我从来就不是骷髅怪，因为我是稻草人呀！”稻草人解释道。
“那你旁边那位呢？”石头怪忍不住问。
“你们好，我是洮河里的水娃娃。你看，我浑身都是水做的。”那个浑身透明的水娃娃柔声柔气地说。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柔软。他晃动着身体给德尔和石头怪看，果然像水一样波动起来。
“哇，真好玩！”德尔被水娃娃深深吸引住了，连连拿手指去戳他的身体，真像水一样绵软湿滑，手指可以轻轻松松伸进他的身体里。
石头怪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也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戳起来，感觉好玩极了，开心地咧嘴直笑。
“啊，好痒，好痒！”水娃娃像被挠了胳肢窝似的，难受得猛烈扭动着身子，笑得浑身痉挛，一圈圈晶莹的水滴从身体里“哗啦啦”洒了出来。
看到水娃娃痒得难受，德尔和石头怪立马停了手。
“你们昨晚在干嘛呢？我们还以为看到了鬼魂，吓死我们了！”德尔纳闷地说。
“说来话可长了。”稻草人叹了口气，用黑纽扣做的眼睛望着远方蔚蓝的天空，好像在望着遥远的过去。
“我本来住在一户农家麦田里，守望着好大一片麦田。突然有一天，下起了很大的雨。我浑身上下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其实，对于风吹日晒和雨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雨下得正大时，乌鸦先生从远处飞了过来。他看到了在大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一时不忍心，便将自己头上戴的草帽送给了我，自己冒着雨飞走了。等到麦子黄了，主人见我忠于职守，就赏给我一大把颗粒饱满的麦子。这可是主人特地赏给我的哦！为了感谢乌鸦先生，我准备把主人给我麦子送给他。可我不知道乌鸦先生的住址，只好朝着他飞走的方向，一路追寻而来。我一直走啊，走啊，连着十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终于累倒在了洮河边上。就在我感觉快要渴死的时候，住在洮河里水娃娃发现了我。他一趟又一趟地取水给我喝，救了我的命。你看，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到处都湿漉漉的。”
稻草人说着，猛烈抖一抖身体，水珠哔哔嗒嗒在飞溅从身体里飞溅出来。他又将右腿抬起来，双手攥牢，猛地一拧，一股水便从麦秸做的腿里哗哗地流了出来。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地拧干另一条腿。最后，他将两只胳臂麻花一样绞缠在一起，又拧出些许水来。
“哇，终于拧干了身体，这下觉得浑身清爽舒适了。”稻草人长吁一口气，精神抖擞地说道。“要是不及时拧干身体里的水，我身上的稻草可就要朽烂了。”
当德尔将自己的逃亡经历告诉稻草人和水娃娃时，他们为德尔口中树的天堂大为着迷，当即决定跟着德尔一起去寻找那传说中树的天堂。德尔瞥眼看到洮河岸边有一大片空旷荒芜的地方，便说：“看呀，这儿可是种树的好地方！”
德尔说着，从石头怪耳道里取出的装满树籽的麻袋。他俯身一看那土壤，略一犹豫，又蹲下身子在地上挖起来，半天光景才挖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坑，掘出的土板结在一起，又硬又干。大家看到德尔突然愁眉紧锁，又看看刨出的土。原来刨出的硬土黄里泛白，上面粘着粉状的盐碱渍。
“这土好像不对劲啊！”稻草人奇怪道。
“不好，这竟然是块盐碱地，一般的树根本活不了，只能种耐盐碱的树。”德尔解释道。
“哪些是耐盐碱的树呢？”水娃娃嗲声嗲气地问。
“唔，让我看看。”德尔说着，打开装树籽的麻袋，一面挑树籽，一面嘴里喃喃道：“白蜡、法桐、红花槐、国槐、沙枣、滨柃、桑树、千头椿、榆叶梅、紫叶李、丁香、女贞、毛白杨、合欢、龙柏、石榴、大叶黄杨、金丝柳、栾树、红花刺槐、构树、紫叶小檗。唔，就这些吧！”
德尔将捡出的树籽分给全都分发给了大伙。在盐碱地种树可不像在平常的土地里那样简单，只需随手将树籽撒向地面，念个咒语，就可以茁壮成长起来。而是要敲破坚硬的地面，将树籽仔细地埋进土壤里，这样才能扎下根。
四个人埋头苦干起来，盐碱地硬得跟石头一样，把大家累得够戗。石头怪才挖了十几个树坑，就累得满头大汗。稻草人频频弯腰，全身的骨头发出“格格嘣嘣”的脆响声。地里的盐碱吸收着水娃娃身体里的水分，让他的身体消瘦了一圈。
整整花了三个钟头，大家才将荒芜的河岸种满树籽。此时，稻草人和水娃娃很担心：这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能种活树吗？就这样将树籽马马虎虎地种下去，岂不是浪费树籽吗？只有石头怪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树精德尔那神奇的魔法。
只见德尔面朝盐碱地，嘴里念道：“亲爱的种子们，快快发芽吧！”
就在他念完的一瞬间，灰白色的盐碱地突然冒出无数颗纤细碧绿的小脑袋。它们先是愣了愣神，然后欢笑着，叫嚷着，摇晃着，向德尔要水喝。树籽们像上次一样，在德尔的咒语中生根发芽，从地面破土而出。这一幕让稻草人和水娃娃看得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盐碱地让刚露出头的树芽儿们干渴不已。水娃娃是洮河孕育出的水精灵，洮河就是他的家，河面上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他的朋友。他看到树芽儿们正渴得厉害，叫嚷着要喝水，于是慢慢走到河边，对着河里的浪花柔声柔气恳求道：
“亲爱的浪花们，刚刚发芽的树籽们正渴得厉害呢，为了让他们快快长大，早日变成碧绿的大树，请你们去滋润滋润它们吧！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帮你们阻挡洮河的洪水了。”
雪白的浪花们从河面探出细小的脑袋来，听完水娃娃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欣然答应。成千上万朵浪花纷纷从河里跳上岸来，像一朵朵玲珑剔透的白蘑菇，一蹦一跳地跑到树芽们身边，钻进土壤里，花作一片湿润的春泥。
德尔看到这令人惊异的场面，不由得拍手叫好。石头怪眼睛都看直了，嘴里不时发出“唔，唔”的惊愕声。稻草人在地上踮着脚跳来跳去，连连避让从脚下跑过的浪花。
就在众人目不转睛瞅着如雪的浪花啧啧称奇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水娃娃惊慌的呼救声。众人在惊愕中回头一看，只见水娃娃被一面硕大的渔网网住了，正被一个佝偻着背的渔夫沿河岸径直拖去。那渔夫一面拖着水娃娃往前走，一面嘴里念念有词：“终于被我抓到了，这下可要发大财了！”
水娃娃在渔网里动弹不得，急得哇哇大哭，眼泪泉水一样倾倒而出，将河滩上的砂砾都濡湿了，留下一条长长的黑色湿印子。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追上前去。幸亏石头怪膂力过人，一把攥住渔网，使劲往回一扯，将那渔夫扯了个趔趄。那渔夫被扯得原地转了半圈，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们是谁？敢坏我的好事！”那渔夫须发皆白，垂垂老矣，此时正吹胡子瞪眼，大为生气。
“水娃娃是我们的朋友，可不许你抓他。”石头怪说道。
“为什么要抓水娃娃？他哪儿得罪您了？”德尔双臂抱在胸前，凛然质问道。
“快放了水娃娃，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稻草人说着，跑上前去，小心地剥开渔网，将水娃娃放了出来。
“哼！为什么抓他？你们可知道，一只水娃娃值多少钱？我在这洮河上打了一辈子的鱼，还不如抓一只水娃娃赚钱呢！”渔夫悻悻地说，好像在为自己一生的碌碌无为而怨恨。
渔夫见水娃娃的朋友们毫不退让，与他凶霸霸地对峙起来，便翻着白眼，唾沫乱飞地叫嚣道：“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他说着，右手食指和拇指扣成圆环，放进干瘪的嘴里，嘴唇一嘬，腮帮子一鼓，从嘴里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哨声。
这哨声像一支响箭，极有穿透力，穿林打叶破空而去。不一会，从青山外翩然飞来几片黢黑的鸿影，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几乎遮蔽了众人头顶的晴空，落地一看，原来是一群来势汹汹的鸬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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