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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钝声


【真的,你小心点,我是为你好。】

        一句话发出去,但旁边已然带上红色叹号。

        屏幕上同时蹦出无情的提示:【x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深夜,宿舍。

        手机屏幕投射出的幽幽光线中,权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自言自语说:“女人怎么都这么恋爱脑啊!”

        那天薛樱宁没有在晚自习后去找权沉,是因为他说他那两天有事,不会在屋里待,她去了还不如在学校。她当时悻悻然说:好吧,那等你不忙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自从美国回来后,她非常珍惜两人相处的时间,几乎是一天天数着过的。

        但当将权盛删掉后,她第一次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概念。将手机息屏,放到枕边,她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出神。舍友均匀的呼吸声从房间另一端似有若无地传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只是像忽然被吸入一片巨大的黑洞,那样可怕的引力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非常空洞。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关于权盛所说的一切。

        或许只是个闹剧呢?但她仍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她曾和权沉在一所初中,因为薛成军的事对他有所关注。

        所以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对他的印象。或是天气晴朗、阳光如细碎玻璃一般的操场上,或是风格典雅的办公楼走廊,他的身影都只透露出两份信息——他出身优渥,养尊处优,同时也没什么和人交往的欲望。但那份疏离里没一点儿悲伤的成分,更像是一种干脆利落的冷漠,所以衬托得因为他家而支离破碎的自己真像个小丑,她对这个陌生人有一股天生的不平。

        所以她无法说服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因为发生了一件足以翻天覆地的事,她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和这样的一个权沉相遇。她的人生好像在来到这里后被割裂为两半,他也是。

        相比那句“说不定他哪天犯病就把你给杀掉了”,以及精神病之说所带来的恐惧,她或许更想知道,改变他的事究竟是什么。

        很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就像出于一种第六感,即使权盛所说的都是真的,她对权沉也不感到害怕。感情大概真的会蒙蔽人双眼,让人走火入魔,反正她现在也很难说清自己是否理智了。只是觉得,关于权沉的一切她都挺心甘情愿的,她想帮他。

        ……

        周四也没有去找权沉,朱瑜问她为什么总是发呆,薛樱宁糊弄过去。周五佯装无事地给权沉发一条短信:【要周末了。】

        不咸不淡的,既提醒他,好像又有一点生气。权沉很快给她回复:【你想来吗?】

        “嘶……”

        薛樱宁吸一口气,对着手机屏幕,轻蹙起眉。

        权沉当然不知道她和权盛之间的事。

        他一如往常,与她说话的方式非常巧妙,很少明显地表露出自己态度,而是像现在这样。他肯定也希望她去找他吧,他肯定也想她,但非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一句“你想来吗”,将事情抛回,倒也像一场黏黏糊糊的拉锯战。

        可惜薛樱宁很少愿陪他玩,譬如回一句“那我就不去了”,耐心地等待他示弱,虽然她可能根本就没足够耐心,也或许权沉根本就不会示弱。她往往只觉得他很有病,就像现在,撇撇嘴,回复他:【你觉得呢?】

        她想象着,他可能在那边笑了一下,跟她说:【那你先在学校待一会儿,等晚自习结束了我再去接你,怎么样?】

        【你晚上不在家吗?】

        【至少你晚自习结束之前,不在。】

        薛樱宁嘴角又往下一些:【那行吧。】

        但好歹可以见一见了。她放下手机,蓦然侧头,却被瞪着一双眼的朱瑜给吓一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靠!”

        朱瑜爆发出大笑。

        她用手指点着薛樱宁,语气浮夸:“我就说嘛,你这两天怎么老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薛樱宁要笑不笑地耸了耸肩,就当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这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她和朱瑜都不饿,决定到学校商店去随便买点东西吃。她们两一人泡了盒年糕,干脆在店里吃完,朱瑜顺便和遇见的几个朋友聊天。快要回教室时,薛樱宁几乎一眼认出操场上的权盛,他正往校外走。

        他在人群里算高的,最主要是,想到关于他的一切都让她心情烦躁。此时大部分人都是在校外吃完饭、回校准备上自习,他则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逆着人流向校外,时不时扭过头,相互之间嘻嘻哈哈地说几句话。她立刻明白什么,他一定是要去黑鸟。

        她忽然有了个想法。

        扔了年糕盒,知道朱瑜方才与她朋友聊得火热、注意力不在自己,薛樱宁跟她说:“刚才我收到权沉消息了,他不忙了,那我就不在学校待了,我先去黑鸟啦?”

        “哦哟。”朱瑜又是那么夸张的一声,露出个“我懂”的表情。

        薛樱宁就这样小跑出商店。

        隔着商店偌大的玻璃窗,看她加快的步伐,朱瑜露出发自内心的姨母笑,大概还以为是权沉的车正在校外等她,于是心里暗自感叹小情侣奔赴爱情的积极。

        实际上,薛樱宁追上了权盛等人,又与他们保持开较为安全的距离。借着路上的站牌树木和学生遮挡自己,不至于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正在路边等车。

        不出所料,不多久后,一辆的车接上他们,确实是往黑鸟方向。

        没办法,归根结底,权盛那一帮也是爱玩的,他们的生活习惯早养成在骨子里。来到奚镇这样的地方,除了黑鸟又能去哪儿呢?哪怕那里的主人是他最水火不容的堂兄。不过即使他去了,也和权沉见不上面,除非他故意闹出很大的事。

        心里有了底,薛樱宁也不那么着急。

        晚自习上课铃在身后偌大的校园中打响,路上已不再有稀稀落落的学生。她也等到一辆车,告诉师傅:“去黑鸟。”

        在这个冬季几乎不会下雪的地方,二月底已经不那么冷了。十来度的天气变得干爽。时隔多日,黑鸟早已变了番风貌,室内不再将暖气开得烘人,除了附近的一些男人、跑出来放肆的慕华学生,大厅里似乎多了很多新鲜面孔。

        薛樱宁来到前台,现在倒不是倪铃坐班。不过那位小姐姐她也认识。待应付过一波客人,由另一人继续登记,她与她到一旁说话,薛樱宁小声问她:“刚才有没有一批和我同校的男生来?其中一个挺高的,头发有点长,深棕色,发型大概是……”

        她比划着,幸好对方对应上了,而非当她是神经病。

        “那群人啊,是开了个包厢。”

        “ktv吗?”

        “对。”

        “几楼的呀?”薛樱宁没说那人是权沉的堂弟,眼前人果然也不知道,她继续询问,“告诉我他们的房号吧?另外权沉在不在这里?我也想找一下他。”

        知道薛樱宁和权沉的关系,女生不多问,到前台电脑替她查了,又给某位经理打了个电话,问到权沉所在的房间,一并告诉薛樱宁。薛樱宁道过谢,先往权沉所在的楼层去了。

        虽然都是ktv包厢,黑鸟却将它们非常细致地分为不同区域。

        权沉爱待的那一片比较隐秘,要往这座建筑的里侧走深些。来到他所在的房间门口,其中又是一片嘈杂,并且声音很大,连里面的音乐和这一扇门都盖不住。

        她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左右,这回她没勇气进去找权沉,因为感觉到这次的情况格外混乱。

        她站在门外,贴墙而立,那十分钟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又是权盛的那些话,也或许是关于未来的什么。因为她很清楚,权沉之后的人生并不该如此。

        屋里一群人的聒噪慢慢变成为数不多者的歇斯底里。薛樱宁甚至能听到权沉的。这好像是她难得听到他这样比较大声,但也还算是冷静地说话。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质问道:“从我到黑鸟以来,我就没见你碰过!”

        加上之前的种种,权沉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屋里传来玻璃酒瓶爆裂的声音。虽然那些酒瓶看起来并不厚实,类似玻璃的质感听起来也蛮脆弱,但若真摔过就知道,那东西并不是闹着玩的。

        薛樱宁第一次听权沉爆发情绪:“别他妈拿我和你们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混在一起!你们早晚要死在这玩意儿上,因为你们是给别人卖命的狗,我能和你们一样?想拉我下水?也不长长脑子?我爸之前是做什么的,你看没看见过他碰这东西?我还会纹身,你看我身上有没有?我用不用给你脑袋开个花让你学会管好你的嘴?”

        “哟!少拿你爸那些事儿来说话,人都逃美国去了。”

        “‘逃’?”

        “我要不要送你去见一见?让你的尸体。”

        “那你来呀,你往这儿砸?”

        两个人针锋相对,其他人不再掺和,而是转为两派,各自劝架。

        声音尖锐者却越被劝越上头,就像在主人怀里的狗叫得格外凶,他嘴里骂权沉骂得非常难听,是扯爹骂娘、根本搬不上台面的程度。

        其中一人甚至很大声地制止他:“关青,你喝多了!”

        “我看是吸飘了。”权沉戏谑地说,“你骂人也就这点水平了,和你这没有希望的人生一样脏。不知道哪天就死了,不是没钱吸毒就是吸死的,生命这么短暂,何必还这样打肿脸充胖子和我叫来叫去的?”

        另一人吼:“权沉!你说话注意点!不要仗着你爸的名声为所欲为,我们也已经很忍耐你了。说白了,权琛他早已经不干这行了,不是么?”

        “怎么?狗叫你也跟着叫?”权沉又对向他,“我说的话也戳到你痛点了,是不是?”

        又一阵“乒乒乓乓”的响,还听到几声男人的吼。薛樱宁还在出神,她身侧的门忽然被从里撞开,惊叫声卡在她喉咙里,没有出来。

        她只看到两个人影扑到走廊上,而背对她的那个是权沉。

        一把刀擦着他肩头而过,他稍稍侧了侧身,但刀刃还是蹭过他脖颈。对方的动作十分笨拙,因为一直被他所压制,如果他没有钳住对方的手腕,很难想象刚才那把刀会捅向哪里。

        从屋里出来的一部分人虎视眈眈,而另一部分人则态度鲜明地站在权沉身后,不让谁趁机挨近他。面对权沉的人观察着形势。

        薛樱宁目光则一直锁定在权沉身上。

        她看到他转动手腕,借力夺过对方手中的刀。

        一声闷响,一股呕吐感瞬间涌到她嗓子眼,但她忍住了。

        她看到了血,从那个男人肩头迅速洇出的血,血腥味以及那一声金属扎破衣料与皮肉的钝声让她想呕。

        大脑里一片翻腾,全是那张满地是血的照片,很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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