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九钉八棺

　　正这时，就觉得脚脖子突然被什么抓住了，身子登时生生一停。我回头一看，却是张学云！

　　他猛地把我抱起来，手腕一转，便将红绸布抓在缠在手上，只听他闷哼一声，用力一拽。就觉得前面一阵风扑来，带着一个黑影撞了过来！

　　那黑影只能瞧见个大概，像是个人样，却瞧不清楚。就在它要撞在面前的时候，见张学云掏出秤砣来，朝它猛地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那黑影被砸了个正着，直直地往后倒去。趁这时，张学云扯过红绸布来，一步迈过去，把那黑东西捆了个结实！

　　而后，还未等我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回过身子抱起我来，喊道：“看着路，告诉我怎么走！”

　　我这才发现，他背过了身去，正闭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倒着走。

　　这时候，我却看见前面的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生起了一点火光，那火光飘飘摇摇，映在旁边，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于在水？”我惊道。

　　于在水听到我的惊喊，转过头来木然地看着我，那簇火光正在他的手里忽闪不定。

　　“在水，你这是……去哪儿？”我看见他转过身，并没顺着大道往村子里走，而是拐了个弯，直往凤凰腿的梁架子上去，便急忙喊道。

　　张学云脚下一停，闭着眼回过头来，问我道：“咋了？”

　　我说：“于在水去梁架子上了。”

　　张学云琢磨了一番，道：“看路，跟上！”

　　凤凰腿的这道梁架子足足有三四十米高，坡上陡，全是碎石土坷垃，且不说这黑灯瞎火的，就是大白天的在这里走，也还是容易被绊倒。

　　张学云这下正过了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护着我后背，另一只手扒拉着坡上的碎石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架子上爬去。

　　我背对着山坡，只听到他喉咙里沉重的喘息，眼前的黑暗越发的浓稠了，隐隐的还有一丝新鲜的土腥味。

　　“他在哪儿？”张学云把我放下来，问道。

　　我四下瞧去，梁架子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光秃秃地泛着青光，哪里还见得着于在水？

　　奇怪，刚才明明看见他上来的，咋个就不见了呢？

　　心里正纳闷儿，轰隆隆几声响动从身后传来，我忙定眼瞧去，就见几块磨盘似的石头从梁架子顶上滚下来，直砸在刚才在梁子底站的那个地方。这石头滚了一路，把那几座孤坟也碾了个正着，方才被张学云拿红绸布捆住的黑东西怕也没能幸免。

　　好险！这石头要是砸在身上，还不碾成肉饼子？我心里暗想。

　　“嗯哼？”这时候，却听张学云嘴里嘟囔一声，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某个东西，这就朝凤凰腿后坡走去。

　　俗话说，上山直溜溜，下山滚提溜。这下山可比上山容易多，张学云也不顾脚下的土坷垃，几个蹦跳便窜到了一两丈远的坡下。

　　我跟在他的后面，也随着下了坡。

　　这些年，凤凰腿的前坡被开发了一片地，种了果树苗木，可后坡却一直光秃秃的，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后坡尽是孤野坟圈子，不少人在这里都遇到过古怪。

　　也可能沾了后坡的晦气，前坡的果树即使施再多的肥，也得不到好收成，这四里八乡知情的，也都不吃这些树上结的果子。施肥不结果，结果卖不出，久而久之，前坡的这片果树便再没人打理，任其自生自灭。

　　说来也怪，这果树没人管了，反而有些见好。我记得刚上小学那阵儿，还在这片果树林里逮过知了，那时候树上的果子也长的喜人，不过虽然这样，但没有人敢去摘果子吃，家里人都嘱咐小孩子，说那些果子是后坡的死人养着的，吃了就会被死人勾了魂去。

　　我那时候对这些深信不疑，当时和王辉一起去凤凰腿前坡玩，倒是见到过有外村的孩子偷吃了那些个果子。后来听说那孩子真闹了场病，差点夭折，自那以后，村里人不管大人小孩，都躲着这片果园走。

　　村长也发动过人，打算去伐了这些树，或干脆一把火烧了。可这事被刘二婶挡住了，二婶说这片果树虽然古怪，但也是遮荫挡秽的一道好屏障，这是在阵着后坡的那些脏东西呢。要真除了去，怕到时候凤凰腿后坡的孤坟圈子闹出东西来，可就没什么挡头了。

　　那时候二婶的话就像金言玉律，吐口唾沫砸个窝，村里没人不信。既然她这么说了，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闲扯话，淡操心，它事姑且不提。却说我跟着张学云从沟里爬到了凤凰腿的梁架子上，没有找见于在水，又下了后坡，这一走倒不打紧，直让我遇着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骇人东西！

　　就在我们落脚的地方，前面两三丈远，竖着几块半人多高的石碑，在光秃秃的后坡上，显得格外突兀。

　　平日里张学云脸色淡入清水，今天看到这番情景，脸上也不禁有些讶异，见他蹲下身来，抓了把土，又放到秤盘子里称，手指轻轻一拨，就见那秤杆忽上忽下的跳动不定。

　　张学云伸手抓住秤杆，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学云叔……”我站在他后面，虽然只隔了一步的距离，却感觉周围的黑暗像活了一般，带着丝丝寒意，朝我们之间涌了过来，把我和张学云隔得越来越远。

　　“学云叔……学……”我嘴上喊着，伸手就往他后背抓去，却不料想张学云的身子一闪，又到了几丈开外。

　　手里捞了个空，心里更惊渗得慌，拼命地一边喊着一边往前跑去，可张学云的身子又是一闪，这回却消失不见了。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远处坡下的回家的大道。我四下转着，却再也没找见张学云，心里一急，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听前后左右都传来嘤嘤的哭声，忽近忽远，倒像是进了产房一样。我忙捂住嘴巴，眼泪迷蒙在眼前，一片模糊。说来也怪，我一停下来，周围的哭声也消失不见。我心里一阵诧异，抹了把眼泪，又假装哭了几声，登时，四周又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尖尖的，像是用手指甲挠着床板，还带着咯吱咯吱的声响。

　　“学云叔……”我试着小声喊了几句，奇怪的是，声音像是突然被黑暗吞没了，刚出口便没了响动。

　　正这时候，就在前面没多远的地方，亮起了一簇微弱的火光，是他！

　　是于在水！

　　于在水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两只手上捧着一团蓝幽幽的火，像蜡烛一样，飘飘摇摇。

　　他低着头，嘴上一动一动，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在水……在水是你吗？”我小心翼翼地摸过去，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突然，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我，两只眼睛却是空空地两个血洞，几只黄色的虫子扭动着钻来钻去，“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于在水却浑然不知，伸手将地上不停蠕动着的虫子抓了起来，塞进了嘴里。

　　“你也来拔水萝卜啦？”他的嘴角翻出一丝惨然的诡笑，朝我拧了拧脖子。咯嘣咯嘣的骨头脆响声在四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透着丝丝的寒意。

　　我浑身的汗毛乍起，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脖子拧向一个诡异的角度，抻长的脖颈上的喉头一上一下地翻动着，像是在腔子里发出来的闷声。

　　“拔萝卜，拔萝卜……拔呀拔呀拔不动……”

　　这声音细细碎碎，却跟刚才回响的哭声一样！

　　“在……在水……”我已经吓得浑身没了力气，背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凉凉的，像无数只虫子在脊梁上爬动。

　　“叮铃……”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电了一样，猛然一抖，便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眼前，却是一个熟悉的人，手上正攥着一个巴掌大的铃铛，警醒地四下盯看着。

　　“学、学云叔……”我抬头瞧去是他，便紧紧地抱住他的腿，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张学云没吭声，微微舒了口气，随后，却又满脸凝重地朝前面看去。

　　我爬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的一幕，却让我的心又是一紧——

　　就在我们的四周，正是那几块石碑，细数之下，却是有九个。而在这九块石碑的中间，就在我们的眼前，却是八个长条形的东西，这是……棺材！

　　八具棺材都是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一半，看似散乱的摆在那里。其中一个的盖子，却是打开的！

　　我感觉到张学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的眉毛皱在一起，拧成了一个疙瘩，两只眼睛泛着精光，紧紧地盯着剩下的七具棺材。

　　正这时，就见眼前的那几具棺材的盖子，吱拗一声开了条缝，我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张学云一把抱住，往我怀里塞了个冷冰冰的东西，耳边一声断喝：

　　“快跑！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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