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是有一种莫名的缘分的，人常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不知道我和这小家伙是有了怎样的渊源，才能这样莫名的遇到，却又莫名的相知相依。
“玉，今天在教练场上你可真威风，我父皇也很厉害的，可是那些兵都怕他，却不像你这样，他们都喜欢你，所以听你的！”
不悔小小的头窝到我怀里，肉肉的身子贴着我。
“你父皇很凶吗？有多凶？”
“嗯，见到他的兵浑身都会发抖，有些个，话都说不清楚！不过我不怕他，一点儿都不怕，父皇对我是极好的，我怎样玩劣他都不会恼，只有一次，去年的上元节，只那一次父皇对我发了脾气。”不悔抬起头看我，琥珀色的眼里竟带了恐惧，“我不明白，一点儿都不明白。”
“是不是你惹你娘不高兴了？所以你父皇生你气？”我轻抚他柔软的头发，眼里带着笑意。
这样的娃娃，说起话来把人气的半死，也就左沉之那样好的脾气才能容忍他。
“不悔，玉累了，我抱你好不好？”
白天在教练场，左沉之看不悔总是粘着我，走上前来说道。
“不要！我为什么要让你抱！你想什么我可清楚，抱着我站在玉身边，这样就能有机会和她多说话了！是不是？”
“小鬼，你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只是不想她那么累，来，哥哥抱！”左沉之一阵哭笑不得，伸手就要接过他。
不悔却是忙死死的抱住我勃颈，老大不乐意，玛瑙般剔透的眼珠子一转，斜眼瞪了一眼左沉之，复又回头看我，一副小大人样儿，“玉，我告诉你，你不要看这白面书生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最不老实的就是他了！你这人笨，小心被骗！我可告诉你哦，那天在街上，就是你捡我那天，这小子是装醉的！我可看着呢，他明明可以自己走，还要你扶着他，好几次要跌到，你一脸的紧张，他却是眉眼都带着笑，不错眼珠的看着你，心里肯定乐着呢！就你最笨，才会被他骗！”
“这样啊！”我一副恍然大悟，唇边却是止不住的笑意，眼角扫向左沉之，他一张俊脸已然能滴出血来，嘴傻傻的张着，似要争辩什么，却是羞得说不出话。
“没事儿！以后我罩着你！玉，你笨点儿没关系，我聪明啊！等我长大了，娶你做娘子，看谁还敢欺负你！”不悔看着我认真的点头，忽又警惕的撇向左沉之，“姓左的，你就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我，我没有！”左沉之急急出言申辩，如画的眉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带着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的忧伤，“玉，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不要多想，沉之只想，也只有资格，这样陪在你身边。”
没有资格吗？那有资格的又是谁？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身影是谁？
“玉，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听我说话！”不悔胖乎乎的小手伸到我眼前，小脸上写满抗议。
“听着呢！谁说没听着！你说去年上元节你父皇对你发脾气了！怎么了？你怎样惹到他了？”
“不知道，那天的父皇好可怕，浑身的酒气，他说我娘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女人，他说什么都留不住我娘，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抛，父皇说不要我了，他说我留不住我娘，要我做什么！”不悔说着，手不自觉的拽着我的胳膊，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我，似要寻求勇气。
“乖！你父皇是醉了，说的全是胡话，不悔不要信，乖啊！”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酸涩，这样小的孩子，面对凶残成性的淳于冥暗，心里该有多么慌张。
“嗯！我知道，父皇后来紧紧的抱着我，他哭了，玉，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父皇哭，父皇说，他什么都没了，他说他以为他拥有了一切，原来全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我是真的，他说他只剩下我了，然后泪水就落下来，顺着勃颈流到我的衣襟里，好凉！”
颈窝里一片濡湿，我伸手一触，不悔光滑的小脸上竟是斑斑泪迹，“不悔？”我抬起他的脸，他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晶莹。
“玉，是不是不悔不够好？是不是不悔真的太调皮了？所以娘要丢下我和父皇？所以娘不要我们了？”
“不是的，你娘一定有什么事，她会回来找不悔的！一定会回来的！”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心里一阵心疼。
“玉，我好想我娘，我好想我父皇！我想回家！我不要父皇再打仗，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好，不悔乖，我送你回家，咱们明天就回家！”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角撒下来时，我和不悔已经整装待发。
淳于冥暗此时正在西北的西州，沧州和伊州已经划到他的帐下，下一个目标便是张贺的西州，只是西州右接东南的定州，定州是彦万年的势力，之前彦万年还可以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只是如今若西州攻破，那他的定州就岌岌可危了，如果我是他，这个时候的首选也是一致对外，淳于冥暗这一仗恐怕并不好打，一时半刻应该是离不开西州的了。
“玉，不能去！”左沉之拦住我，黝黑的眸子里盛满恐惧，尽管是第一次看到，却似乎并不陌生。
“你放心，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我这样做自有我的安排！”
“不行！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依着你！可是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左沉之拉着我，满脸的坚决。
“为什么不行？你给我个理由！你说通了我自然听你的！”我有些不耐烦了，左沉之向来是什么都顺着我的，还记得第一次回到钟家，钟楚山见到我老泪纵横，我不明白，那时的我刚刚来到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
只是问清了才知道，原来钟灵儿差一点就被张贺还有淳于冥暗弄死了，心里的气愤难当，加之如今的局势即便我愿意也不可能明哲保身，所以我代替了钟灵儿，成了玉公子，钟家的玉公子，那时的左沉之也是反对的，那样的反对，甚至眼里满是痛楚，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可是我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仇不报，即便我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纵使隐居山林，不理世事，到底意难平，到最后，无非郁郁寡欢而终！我不愿意，我这一生，若不能活得潇洒，活的自由，那便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活！”
左沉之便不在说话，似乎清清楚楚知道我的性子，再也不说话，从此后，只是默默的跟在我身边。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他为什么要这样反对？淳于冥暗即便曾经伤过钟灵儿，那也不用担心成这样啊！
“玉，你只依我这一次好吗？我什么事都依着你，只这一次，不要去，有些事情你不清楚不记得，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不想你再受一次伤，只这一次！求你！不要去！”左沉之消瘦的身子挡在我面前，硬是拦了我的去路。
“左沉之，你，”
“主子！”
这功夫，陈虎忽然匆匆走进院，“主子，门外有位公子来寻不悔！”
“哦？这么快就派人来了？”我微愣，伸手牵了不悔，“走，瞧瞧是谁来了！”
“玉，你答应我要送我回去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悔不动，只是紧紧抓着我袍子的下摆。
“要是有人来接你我就不送了！反正都是一样回去的！走吧！”
“不，不行，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不然，不然我就不回去了！”不悔小小的头使劲的摇着，一脸坚决。
我笑，这小鬼，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让我送他回去是假，想把我困在郝国是真，他那小脑袋瓜子一转我就知道他想什么了！
“先见见是谁再说！”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向大厅走去。
阳光从大厅门口斜斜的打进来，照在厅内高大魁梧的身躯上，暗黑的锦缎微微泛着光。
那身影负手而立，动也不动，仿佛雕塑般，又仿佛沉浸在无尽的回忆中，带着些许落寞，带着些许孤寂，竟让人不忍心打扰。
“这位公子？”我看着他，轻轻开口。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无比妖媚的一张脸霎时映入眼帘。
深褐色的瞳仁，像是一块上好的琥珀，晶莹剔透，却又深静如谭，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如刀刻般分明的五官，却在那薄薄的唇角一挑，顿时化为了绕指轻柔，说不出的邪气。
“在下楚笑天，多谢公子搭救不悔！”
楚笑天，楚笑天，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五官，我认识吗？
“三叔！”不悔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叫道，小手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的衣角。
“楚公子客气了！既是寻了来，那便带不悔走吧！”我淡淡一笑，拉过不悔，“不悔，和你三叔走吧，你爹要心急了！”
“玉，你送我，你答应送我的！不能耍赖！”不悔不动，只是巴巴的看着我。
“不悔，我有时间就去看你好吗？乖啊！先和你三叔回去！”我伸手整了整他的小褂，又紧紧的抱了他一下，终是将他推到了楚笑天面前。
楚笑天一把抱起了他，冲我微微颔首，“多谢玉公子！在下备了薄礼，请笑纳，告辞了！”
“慢走！”我点头，看着不悔深深埋入楚笑天勃颈的小脑袋，心里竟是涌出无限伤感，舍不得，心里的某个位置，强烈的写着舍不得，可是却只能看着他离去，慢慢离去。
“玉！”楚笑天怀里的不悔，忽然挣扎着跳出他的怀抱，急急的向我跑来，一下扑入我的怀中，“玉，你答应过要来看我的，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不原谅你！绝不原谅你！我抄，抄你全家！”不悔哭的泣不成声，“拉，拉勾！”
“拉勾！”我点头，鼻头一酸，伸手拉起他的小手，“一百年不变！”
“嗯！不许，不许和姓左的在一起！要等我！”
“好！”我笑着点头，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走吧！你三叔等急了！”
“嗯！”不悔撇着小嘴，依依不舍的看着我，终是回了头，慢慢向楚笑天走去。
而站在远处的楚笑天，却是目光迷离的望着我，幽深的眸子，看不出表情。
“公子，睡吧！这么晚了！”小玉关了窗，回头给我披了件衫子。
“呵呵！那小鬼走了，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我笑笑，走到床边坐下来。
若是平常，这个时候，被子会鼓出小小的一个包，不悔会瞪着一双狭长的凤眼看我，“玉，睡觉！”
只是现在，床上却是整整齐齐的锦被，再也不会有个小家伙儿等我，半夜也不会有人踢被子。
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我吹灭灯，上了床。
睁着眼望天花板，不知道那小家伙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有没有见到淳于冥暗，若是回了他的大营，万一这次战败，不悔也会有危险吧！淳于冥暗的心思我理解，是舍不得吧，所以无时无刻都要把不悔带在身边，仿佛人世间只剩下了这个希望，每天醒来，支持着自己的便是那小小的身影。
想不到想不到，他那样一个嗜血成性的人，原来也是这般痴情。
正在思量，门外却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学过跆拳道，现在这副身子也会些武艺，听力自是比常人要好的。
空气中渐渐弥漫了一股甜香的气息，我心里一惊，完了，不会是迷药吧？是让我睡过去吗？可是并没有困倦感，悄悄动了动胳膊，也并没什么阻碍，怎么回事？
约莫过了半刻，门外的人似乎确定药性发作了，轻轻推开门进了来。
月光静静撒了他一身，浑身都是暗的，只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是异常闪亮。
怎么是楚笑天？
我微眯着眼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他却迟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我，半响，终于犹豫的走过来。
身边满是他粗重的呼吸，带着紧张。
“是，是你吗？”他伸手要拂上我的脸，下一刻，我已然睁开双眸，瞬间翻身，将他整个人反手按到了床上，“楚公子，深夜暗访，所谓何事啊？”
“呵呵！玉公子好身手！”楚笑天笑笑，那样狼狈，却是不恼，话语里反而带了轻松。
“过奖！”我用力压了下他，顿时有骨骼吱吱的声音，“说，为什么要用迷香迷我？”
“只是以为你是个旧时相识的朋友，所以来认认！”楚笑天淡淡答道，我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什么朋友？不如楚公子说来听听，兴许是玉某认识的人。”
“是个奇女子！总喜女伴男装，精灵古怪的性子，名字也是一大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她说她叫白眉，又有人管她叫钟灵儿，到后来，这两个人世间都不存在了，如今，却多了个玉公子！”
白眉？我啊，这是我啊！钟灵儿怎么会叫过白眉，她怎么知道我叫白眉？难道我真的来过这里，难道这真的是我？不是穿越，不是梦境，我一直活在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玉公子！”
我手下一松，楚笑天挣脱开来，面对面看我，深褐色的眸子倒映着我错愕的脸。
“你说你朋友叫什么？叫白眉？”
“是！她叫白眉！她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眉！”楚笑天点头，眼里的迷惑已然散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肯定，充满克制不住的喜悦。
喜悦，是的，他眼里满是喜悦，甚至带了晶莹。
他是认识我的，真的认识，在我失去的那一片记忆中，他一定是存在过的！可是我却不记得，一点儿都不记得，左沉之刻意的隐瞒，小玉，钟楚山刻意的隐瞒，甚至外人都道钟灵儿已经死了，我也没有住在钟家的大宅里，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我根本不记得的事。
“楚公子说的人，在下也听说过，钟灵儿，钟姑娘是吧，她不是早在三年前就香消玉损了吗？”我强镇住心神，抬眸看他。
“没有！灵儿并没有死，她那样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楚笑天眼波霍霍的盯着我，“玉公子也相信外面的传言吗？”
“那，那她为何没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急急开口，才一出口就后悔了，忙道，“玉某也好奇，这样一个女子，传奇一样的人物！只是玉某只听过她的名字，并没有亲眼见过，可惜了！”
“若是玉公子真有心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明日申时，会宾楼，咱们在详谈！”楚笑天淡淡一笑，转身，腾空而去，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站在空寂的夜色下，仿佛置身无底黑洞中，无数个谜团向我袭来。
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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