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面受敌 15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你觉得……幸福吗？”俞松突然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合适，又追加了一句，“快乐吗？”

　　苏菲在心里偷偷地笑了起来，然后反问道：“你觉得呢？”

　　俞松无言以对，他知道一个无法对女人做出承诺的男人，最希望得到和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可是他在苏菲面前，甚至感觉自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无法兑现，所以一直被愧疚占据着，他原本打算在今晚再次放纵自己埋藏在内心的欲望，可是火焰已经慢慢地熄灭。

　　人到中年，拥有了权力和富贵之后，剩下的时间，仿佛就应该在更深层次的欲望里死亡。俞松不想死，所以选择了坦白，接着说道：“我有句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可我又……又不知该怎么启口。”

　　苏菲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继续等待下文。

　　“你说吧，像我这把年纪，怎么会对你这么一个小了我整整一轮的女孩子动感情？”俞松的声音里充斥着一丝丝哀怨，“也许我们之间根本不应该发生那些事，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只是人到中年时的激情，或者说，我只是为了一种极其自私的想法而……而跟你发生那些不该发生的关系……唉，怎么说呢？我突然觉得……突然不希望我们之间这样继续下去，我冷静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已经发生过的那一切，我感到抱歉，但是我无法忘记，无法忘记跟你在一起的那些虽然短暂但很宝贵，很快乐的日子……最后我想说的是，我想我是……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苏菲因为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本来以为这是临终遗言，但最后那句话却让她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清醒，她回想起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这段情感，嘘嘘不已，却又无法泪流满面。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结局似乎早就注定，就像那些肥皂剧的结局一样，男女主角要么身体死亡，要么灵魂出轨。可是在相对清醒的世界里，谁愿意就这样死去？俞松不会，因为他有家庭，苏菲不会，因为她还没实现自己的梦想。

　　“菲菲，我死了，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俞松再次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低沉，像一只正在喘息的野兽。

　　苏菲的内心不住地颤抖，但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凉的笑。她想，如果这句话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说出来，她一定会欢呼雀跃，但是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快要死了，根本无力再继续承载起一段感情。

　　“但是，但是我有老婆，有女儿，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我也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我冒着违反党纪国法的危险爱上了你……菲菲，你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还能怎么做？”俞松把车停在了一条寂静的路边，昏暗的路灯让一切看起来都昏昏沉沉的，四周安静一片，偶尔有车从身边驶过，还能证明这个世界存在生命。

　　男人像在一个人独语，女人则只是听众而已。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我看惯了很多人的起起伏伏，有些人一辈子飞黄腾达，有些人一辈子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职员，有些人可以在这条路上直到善终，但有些人却只能在牢房里过完余生，或者自己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在一条死路上走到黑。我当年也是从一个小职员奋斗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看客，看着别人沉浮，看着别人笑，看着别人哭。但是现在，自从遇上你，我终于也没能把持自己，我丢失了原则，迷失了方向……我知道自己正在往一条死路上走。菲菲，你能拉我一把吗？”俞松越说越激动，最后却又慢慢平静了下来，苏菲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真情，但她能告诉他答案吗？因为她自己都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不过她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她能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救赎那颗走向死亡的心吗？

　　俞松突然又笑了起来，自嘲地感慨道：“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菲菲，你就当我刚才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哎，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苏菲从无尽的遐思中回过神来，佯装笑意说道：“刚才那么热闹，突然安静下来，好像突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周围虽然寂静，但她的心其实是非常燥热的。

　　俞松以为她没听自己说话，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也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问道：“今晚你想去哪里？”

　　“回家！”苏菲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回家？”俞松一愣，但立即说道，“如你所愿吧！”

　　他们很快又从安静的世界回到了喧嚣的世界，苏菲的心却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安静的世界，她已经决定到大街上去走走，融入到这个喧嚣的世界中去。

　　“你真的想好了？”俞松在停下车的时候又有些依依不舍地问道。

　　“什么？”苏菲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车门，紧跟着说道，“这段时间每天都有采访，等这几天忙完了，我会给你打电话，有件事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俞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看见苏菲站在车门外关上车门的时候，突然感觉浑身轻松。

　　婚姻就是一种门里门外的关系，门外的人想进去，门里的人想出来。俞松想起了这句话，但又在心底自嘲地笑道：“我这个站在门里边的人也可以出来吗？”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贝贝啊，还没睡吗？哦，刚从外面回来啊，嗯，大街上很热闹啊，妈妈呢？好的……爸爸刚忙完工作，正在去车库的路上，应该没别的什么事了，准备马上回家。”俞松在电话里听到女儿的声音，真正回归了一个父亲的角色。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什么事都可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就像两个陌生人的相遇，即使相隔万里，人山人海，如果有缘分，最终也能遇见。

　　苏菲也感到邪门，因为她今天已经是第三次遇到莱克了，和一个外国男孩从陌生变得熟悉，原本就存在很大的不可预知性。当时她从俞松的车上下来后，本来想逛街看热闹，但突然觉得闲逛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何况她已经非常熟悉这个城市，再逛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一边漫步一边想心事，不经意间便走进了经常光顾的那家图书城。

　　她看见莱克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本世界地图，她当时还心说自己是不是真的撞邪了。

　　莱克一抬头，看到站在面前正冲他微笑的苏菲时也惊奇不已，感慨地说道：“这个城市虽然太大，但我们俩却在同一天三次相遇，这难道就是中国人常说的缘分吗？”

　　莱克用蹩脚的中文在说“缘分”二字时，声音抬得很高，而且两个字在衔接的地方还拐了个弯。苏菲乐得抿嘴一笑，笑呵呵地反问道：“难道这个城市就没有别的风景可以吸引你的目光吗？”

　　“哦，当然不是，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只不过我只是一个人，又不熟悉这个城市，不知道该去哪里。”莱克无奈地耸耸肩膀说道。

　　“为什么要选择书店呢？书店可不是寂寞的避难所。”苏菲刚说完这话，便感觉把自己推到了自己挖掘的坑里。莱克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反问道：“那么你呢？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累了一天，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应该好好地休息。”

　　“我并不觉得有多累，况且我没有早睡的习惯！”苏菲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张爱玲的《小团圆》，一边翻看着一边说道，“我喜欢看书，这是我的爱好，尤其是下班之后，我经常会去书店，当我看书的时候，所有的疲惫和不快乐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莱克开始觉得这个中国女孩子很特别，跟他认识的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他也想起了读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中国女朋友。那是一个性格非常开朗的女孩子，不过不太喜欢读书，在他的印象中，她几乎从来不去书店，经常会去的地方往往是酒吧和歌厅。但是莱克喜欢安静，喜欢读书，喜欢在书本里获取新知识，所以迥异的性格和爱好终于导致了两人分道扬镳。

　　“知道这个人吗？”苏菲散漫地翻看着张爱玲的《小团圆》。莱克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他觉得封面非常喜庆，而且带着非常浓郁的中国气息，不禁感慨道：“真漂亮，就好像……好像你们中国人贴在窗户和门上的剪纸，我曾经收到过一份用这种图案包装的生日礼物，不过这个更加漂亮。”

　　苏菲之前已经仔细地读完了这本书，书中的故事曾无数次令她潸然泪下，扼腕叹息，她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要是她就是书中的女主角，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你很喜欢她的作品吗？”莱克不曾听说过张爱玲，他知道的只有鲁迅，而且大多看不懂。

　　苏菲缓缓地点头说道：“她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更是一名了不起的中国女人，她的作品非常惊艳，她的爱情也让无数人，无数的读者感动流泪。”

　　“那么你也是为她流泪的那个读者吗？”莱克听了苏菲的话，若有所思地反问道，然后也拿着书说道，“我决定买下它，回去后好好读读。”

　　“你能读完这本书吗？”苏菲感到疑惑，但又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认完所有的中国文字？”

　　“当然不是，目前还不是全部，不过我有一本字典，它相当于我的中文老师。”莱克笑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实在是太迷人了，就像两颗蓝色的玛瑙，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苏菲抢着付了钱，虽然莱克非常不愿意，在他的思维中，要女孩子帮忙付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要不这样，我刚好有点口渴，你请我喝饮料，怎么样？”苏菲主动发出的邀请打消了莱克心里的疙瘩，莱克当然没有拒绝，不过又说道：“非常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回去后一定会用心读完，但是我也有个请求。”

　　“请讲！”

　　“当我读完这部作品时，我希望还能再见到你，然后跟你聊书中的故事，给你讲讲我对这个故事的理解，你可以给我机会吗？”莱克的眼神非常真诚，还把书递到了她面前，苏菲在书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和邮箱时，坏坏地笑着反问道：“这难道就是你向女孩子索求电话的方式？”

　　“这个……也算是吧，我希望再次联系你的时候，你的电话还是通的，邮箱也还在用着。”莱克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了包里。

　　“当然会的，除非我不再是一名记者了。”

　　“你很优秀，而且是一名很了不起的记者，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一天时间，但我感觉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你的出现让我对中国女孩子的理解发生了质的改变。”

　　“那么你之前如何理解中国的女孩子？”

　　“她们……很新潮，也很开放和自由，但是她们都不喜欢读书。”莱克的这种印象完全来自于前女友。

　　苏菲笑道：“很高兴我让你对中国女孩子的印象发生了改变，但是我可没你说的那么优秀，作为一名记者，我还是一个菜鸟。”

　　“菜鸟？哦……不……不，你不是菜鸟，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菜鸟，只要你很努力，很用心，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而你就是这样的人。”莱克的话让苏菲心里涌起一阵小小的感动，她在表示感谢的同时又说道：“在我认识的男孩子里，你是最有绅士风度的一个，你的赞美让我感觉非常快乐，也谢谢你让我今晚过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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