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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49、吹灯拔蜡

  居庙堂之高的刘宇和乔月贤都没有想到,拟议中的薪酬改革方案会遭到如此强烈的抵制。一时间,互联网上也舆情汹汹,大有掀翻天的架势,说来说去,都是钱在作怪。减薪这事最不得人心,大家都要跳着脚地骂娘,问候你八辈祖宗。偏安一隅的汤司令也没想到,小小的松河联通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查来查去,带头大哥不是名声卓著的王二美,而是个人客户部副经理韩鸟。

  就在半个月前,松河联通正式任命了中层管理人员,别无新意,连柳县的盛局座都安然无恙。至此,松河联通洗牌结束,融合已成。两伙人也该磨合得差不多了,却传出来刺耳的声音,号称四个不知道:不与网通合并,不知道领导有这么多;不与网通合并,不知道员工有这么多;不与网通合并,不知道效益有这么差;不与网通合并,不知道有人这么不要脸。前三条说得还算客观,第四条就有些过分了,如此指桑骂槐挑拨离间,非一般人所为。这不能不让汤司令深为愤慨,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一开始,汤司令认为这些语录可能源自于赵太监,因为这个老东西具备煽风点火的动机。后来一想又不像,赵太监可没这水平。那么,流言飞语源自何人之口?调皮捣蛋的是哪位神仙?

  恰好这天,王二美来找汤司令借款签字,准备外出培训。3G网络建设是新联通的重头戏,从省分至县里,移动网络公司这条线都忙得天昏地暗,王二美此番外出,就是为一个月后的放号做铺垫。

  这等刺儿头来了,汤司令总得亲热一些,“怎么样,还好吧?”

  “不好,心里慌慌的,眼皮老跳,也许要闯祸了。”王二美挺憔悴的,可能是睡眠不好。

  “注意休息,少惹是生非。”

  “汤总啊,我每次惹祸可都是为了集体。头几天蹲局子,还不是为了开展业务?”

  “不遇见王二美,不知道人脸皮这么厚。”汤司令开了句不大不小的玩笑。

  “不和联通合并,不知道钱挣得这么少。”

  “哦,你这么看的?”

  “没意思,我不想说。”

  这厮向来是高门大嗓的,今天居然用小嗓子说话了,汤司令感到蹊跷。“还是说说吧,有话憋着可不好。”

  “套改套改,套的就是原网通的人,原联通的员工本身岗位就定得比我们高,无论咋改,他们都比我们挣得多。”

  “方案还只是征求意见,再说,这是全省性的改革,咱们是小地方小人物,没必要跟着瞎起哄。”汤司令觉得确有必要打打预防针,免得他乱说乱动。

  “定方案的人没安好心肠,要不就是脑袋让驴踢了。”王二美不傻,咋就听不出领导的宽宏大度呢?

  “千万不能胡说!”对于可能出现的申诉行为,汤司令有所准备,指示人力资源和工会多做工作,尽量淡化和软化矛盾。

  “2000年以后,网通这边大多数人就没涨过工资。”汤司令挥挥手,不想听下去,王二美却不管不顾的,“按新办法套下来,我手底下的好几个兄弟的薪水要减,原来一千现在八百,别的单位都涨工资,咱们为啥……”

  “薪酬套改是深层次的改革,上级的指导思想也是求稳啊,是瞻前顾后反复推敲的,是向一线做了倾斜的。可能是太想求稳了,省里头才设置了近四十个部门,保证原有的领导都有位子;求稳就要尊重历史,旧底子新方案,没法回避原联通网通之间的工资差别。旧瓶换新酒,还众口难调,是不是?”

  王二美一听大道理就头疼,他有自己的逻辑:“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干活的钱少,钱多的不干活,这是啥破政策啊?”

  汤司令白说了半天,只好收场道:“天底下哪有尽善尽美的政策?现在的办法,已经兼顾了基层的利益。”

  “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吧。”

  汤司令真急了,“你要是不胡说八道,我就算烧了高香。”

  “员工流血,领导流油。”这话不像从粗人嘴里说出来的,也许是道听途说来的。

  “你可是骨干啊,大小也算个领导,多做维稳的工作。拜托了。”汤司令把签好的单据顺着桌面推了过来,巴不得他赶快走。

  “非叫我去省里学习,一周时间,不去还不行。”

  “学习好啊,提高自身素质。”

  “没意思,真没劲!”王二美冒出这么一句。

  “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儿。”汤司令下了驱客令,跟王二美这货扯不清。

  与王二美的观点完全相反,原联通的人认为自己吃了大亏,也反对薪酬套改。韩鸟显得相当冲动,写了一篇文章,贴到办公网上,题目是《套改方案:低岗的坟墓》,洋洋洒洒千言书,抨击薪酬新政,质疑决策过程不够公开、管理序列与基层员工的收入差距有拉大之势。文章还说,可怜的原北方联通兄弟,满怀一腔热血留下来,没有选择去电信,却换来了一场屠杀。最后还扬言:仰天大笑出门去,从此不做通信人。

  韩鸟的文章有失偏颇,杀伤力可不小,引起了轩然大波。乔月贤也看到了,感到很气愤,全省员工当中只有三百人降了薪水,这说明薪酬方案是成功的,应该皆大欢喜才对。可为什么还有人不理解、不配合、不支持?难道故意起哄不成?他越想越生气,给汤司令打了电话:“松河地方不大,牛鬼蛇神不少。”

  汤司令便召见韩鸟,嘘寒问暖备至,一再暗示自己是多么爱才惜才,望他珍惜机会以图未来。说穿了,想叫他闭嘴。

  韩鸟理应翻然醒悟痛改前非,可是他没有,依然固执己见:管理层没有把基层放在心上,只关心头上的乌纱帽腰里的钱包。他仔细研究了薪酬方案,发现受益的是高层、安抚的是中层、吃亏的是底层。本来满腔热情的员工,换来的是一瓢凉水,人说敬始慎终,没有一个好的开端,如何在三分天下的通信市场里分一杯羹呢?

  “我只希望不要混淆视听,万勿自毁前程。”汤司令真生气了,甘蔗没有两头甜,我可以重用你,也可以寻机免了你!

  韩鸟吃了一惊,既然免不了要穿小鞋,不如现在破釜沉舟,他说:“这些年,高官厚禄的人,都到了吃不愁、住不窄的大康水平了,就别和俺们小百姓一般见识。”

  汤司令还想争取他,就说:“小韩呐,我只比你年长几岁,可我知道,生活每天都在给你选择的机会,每天都在给你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就好比农民,可以选择自己去浇地,也可以选择让老天去浇地,你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在你的每个小小的选择之间。”

  韩鸟更加吃惊,他一直以为,当领导的没啥技术含量,充其量是一个活动式收录机,就是来个脑瘫也凑合。可与汤司令零距离接触之后,感觉他真有两把刷子。“谢谢汤总,我很敬佩你的,就事论事。”

  “那也不行,谁说工作与私情无关?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人为的因素。”

  “嗯,我明白了。”

  “不,你还没明白。我想告诉你,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段低沉苦闷的日子,甚至是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日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谁不渴望成功,一如现在的你。但是,没有人保证你将来一定会成功,而你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耐住寂寞!”

  就在韩鸟的自信心轰然坍塌之际,王二美来到了省培训中心。这里原来是省邮电学校,随着邮电分营乃至此后的分分合合,最终沦为了培训中心。彼时热热闹闹的校园,如今冷冷清清,如果不是偶有轮训,简直要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公寓楼一脸沧桑的样子,前厅的总服务台也破破烂烂的。

  王二美正要登记住宿,看到一群人正在退房,其中有一个人瞧着眼熟。再仔细看,原来是铁通的石冰。哈,真够巧的,他走过去,拍了拍石冰的肩。

  石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他乡遇故知呀,就攀谈起来。石冰是来参加移动的代维培训的,正准备打道回府。

  王二美好生奇怪,“你们开始玩移动业务了?好事啊。”

  “也不是啥好事,移动不拿铁通当盘菜。”石冰说,市区的代维谈不下来,松河铁通只承担县里的代维,他就因此常驻柳县,上班下班跑通勤。“这不,考试通过了,才有资格竞标移动的代维。”

  “哦,肥肉一块,移动的钱厚。”

  石冰便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铁通省分下了通知,要求各单位派员参加移动代维培训,其中一条让人吃不准:要保证参培人员专职专用,省人劳部后期要检查。员工心里长了草,不知道是福是祸。参加培训吧,会不会把未来可能回专网的路给堵死了?不参加吧,现在的日子真难熬。头几期培训派出的是老弱病残,一考试就落在后面,丢人现眼。上边急眼了,尽遣年轻人参加,以保证通过率。

  王二美很好奇:“你们来了不少人吧?”

  “是啊,家里唱空城计了,我们铁通的中心机房,一个人要连续值守三天三夜。”

  “那你们以后接了移动的代维,不是更忙不过来了?”

  石冰没精打采地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对付着往前混吧。”

  王二美想起来什么似的,就问:“你们铁通的重组怎么没动静了,还想自己单干?”

  石冰四下看看,低声道:“我们就像一只刚拉完屎的狗,自己的屁股顾不上擦,就来摇尾乞怜。”

  王二美听了很不是滋味,客客气气地把石冰送到了门外,握手告别。春阳明媚,照得人发晕。路边的绿化树正在萌发,一枝一枝都坠满了紫色的嫩芽,再有一场透雨,就能完全展开。这样的季节适合搞对象,王二美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心神有些恍惚。

  如今韩鸟也不是滋味,春天来了,他却失恋了。爱情就像两个拉橡皮筋的人,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韩鸟就很受伤。这事儿不怪祖苗苗,怪他自己。韩鸟很不安分,一有机会就在女友身上动手动脚。祖苗苗本来是不让的,还因为这个闹过别扭。他们独处的时候,韩鸟总是摆出胡搅蛮缠又可怜巴巴的样子。祖苗苗真没办法,既然自己和人家谈恋爱,也不便处处设防,有时就默许了。韩鸟却得寸进尺,胆子越来越大,还想干那种事。

  “不行,绝对不行!”祖苗苗断然拒绝,还威胁他,“你再这样,咱就吹!”

  每到这个时候,韩鸟就服软求饶,两人和好如初。三番五次的,韩鸟就不怎么怕了。

  这天下班后,祖苗苗来找韩鸟,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运营商的员工最习以为常的就是加班,正点回家自己都不好意思。这十年来,他们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待遇越来越差,压力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不佳。对于韩鸟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出自高等院校的通信专业,为的就是当牛作马;工作好像是生活的全部,活着就是为了比赛谁加班加得多。

  祖苗苗是铁了心肠,吹灯拔蜡散伙!谈判是在走廊里进行的,她才不管韩鸟加不加班,没有开场白,没有铺垫,只有诉求,她宣布:“我们分手吧。”

  韩鸟当然要问为什么。她当然有理由,她认为韩鸟这人是没救了,为了薪酬套改方案不惜开罪于领导。就是天塌了,还有大个儿顶着呢,值得你出生入死地与体制宣战吗?都说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有你好看的。只不过,她没有把这意思说出来,而是说:“我们性格合不来。”

  韩鸟有点犯傻,还有点天真:“没啥合不来的呀。”

  祖苗苗不理他,扭头要走。韩鸟急了,伸手拉住了她,“要分手也行,必须要说明白!”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都是中国人,怎么没有共同语言?我又没讲英语,而且你讲的也是汉语。我和全中国人民都有共同语言,何况……”韩鸟还想套磁,一看女友的神色不对,就改口道,“我改还不行吗?”

  “你改不了。”

  “女人咋这么善变呢。”韩鸟嗓门高了起来。

  祖苗苗发誓:“我可不想这辈子死在你手里!”

  “我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哪会愚蠢到去杀人?你的猜想好没道理!”

  正吵着,有人寻声走出门来,探头探脑地看。祖苗苗不再废话,一走了之,高跟鞋敲打地面,响成了一片。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留给韩鸟的只有愤慨,他甚至猜疑,她是不是另有新欢了。众人在侧,韩鸟气鼓鼓地望着她的背影,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据说夫妻之间有一条魔鬼定律:一旦发生矛盾,出面劝说的人越多,矛盾越是不容易解决。虽说韩鸟与祖苗苗还只是情侣,但他们之间的矛盾,闹得同事皆知。新春晚会的男女主持人当然有明星相,他们之间的风吹草动,格外惹人注目。

  海誓山盟无效了,爱情就这样夭折了。韩鸟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后悔自己没有霸王硬上弓,要是硬把她给睡了,何至于这么被动?相爱本来是两个人的事,错了都有责任。可他的爱情并不在自己手上,而是由对方操控着,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开关,啪的一声打开,啪的一声关闭。

  都说夫妻之间挣钱多少决定脾气大小,不挣钱的人没脾气。韩祖之恋却截然相反,挣钱少的人脾气大。由于联通与网通的工资差别,韩鸟工龄短于祖苗苗,但薪水却高出一大截。征求意见中的薪酬方案分岗位工资和目标绩效工资两项,共有十九个职位,每一个职位还有七个薪档。经测算,韩鸟可套改至九级或十级,祖苗苗则套改到七级。前者收入持平,后者工资增加。可不管怎么改,韩鸟的薪水还是高于祖苗苗的。

  一对恋人反目,不差钱,差在男方一意孤行。韩鸟不听女友的劝阻,执意带头闹事,如此没有城府的男人绝不是做官的材料。她算看透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韩鸟的脾气难堪大任。记得有人说过,男人一辈子最爱的只有一个,不管这个女人是否成为他的妻子,他都会把这段真情深埋在心底。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区别在于,女人爱男人,更希望男人爱事业,换言之,期盼他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放眼人世间,那种生死相许撕肝裂肺的爱情少之又少,更多的是掂量与比较,诸如年龄、身高、地位、钱财,等等。所以恋爱应该分成两种:爱情式恋爱和权衡式恋爱。你不能说,祖苗苗多么世俗,女人必须权衡自己的未来,不能不慎之又慎。通常情况下,热恋过的男女道一声拜拜是异常痛苦的,甚至是伤心欲绝的。谁说女人说分手都是为了被挽留,祖苗苗就不是,她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远离这只不知好歹不计后果的鸟人。现在还不晚,一切还来得及。韩鸟却不怎么想,他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也许她的回心转意就在下一秒中等着呢。

  童话故事里有一种巫婆的水晶球,据说可以窥视未来。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水晶球,所以没有人能把握命运。无论是心高气盛的祖苗苗,还是自命不凡的韩鸟,都不过是百万通信人中普通的一员。他们在人群与岁月中行走,经历了许多,还将面对许多。他们的人生之路,究竟是由平行线变成交叉点,还是交叉之后永远平行,只有上帝知道。

  可以肯定的是,出于多种考量,联通省分的薪酬方案一再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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