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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子胥


  周贵人那件事最后贺雍下旨将周贵人打了二十板子后贬为庶人逐出邺宫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渊一眼,寿宴最后携着当晚舞跳得最好的那个美人儿离去。

  于是应该算是新婚之夜的敬武殿下尝到了独守空房的滋味。

  她自然知道自己对周贵人的那番话触到了贺雍作为一个帝王的禁忌,然而她也是在一步步对贺雍进行试探,从来南戎之前对这个帝王的了解来看,这个反应十分合乎他的性格,且不出意外三天之内他便会主动找来。

  所以当夜她回到灼华殿后,踢了那双鞋履摘了头顶沉重的发饰,顿时觉得身心一松,躺在床榻上问玄姬:“谢三今晚怎么没来?”

  金兰宴上属于谢三的那个使臣的坐席一直是空缺着的,沈渊没来由想起她策马离去时谢三的神情,眉头紧拧,玄姬蹲在床边替沈渊捶腿,道:“小侯爷身体不适,便向禹帝告了假,转而让别的大人替他奉上贺礼。”

  “哦。”

  沈渊闭上了眼,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像是一根针在细细地扎,说痛吧也不痛,但就是提醒着她某些情绪的存在。那一夜抹在唇上的心头血,每每想起时唇都如火灼烧般发烫,

  夜深了,她已备着入睡时,殿外忽然响起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像是磅礴的海,蕴含了太多的情感而从容不惊,却又能在下一瞬掀起惊风密雨滔天巨浪,沈渊从床榻间撑起身子来,一头乌发披在肩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窗外暗沉如斯,明月千年如一日地照在这宫阙楼台之上,有一人轻衣缓带席地而坐,有酒有琴,瑶琴在前,琴弦皎如蚕丝,美酒在侧,酒香烈似相思。他的笑意很深,如化不开的夜色,沉沉的嗓音传来:“余慕公主才名,特来请见。”

  沈渊看着褪去明黄衣袍的贺雍,挑了眉,这喜怒无常的帝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招黄姬过来,道:“去同外面的那个公子说,公主正饿,此时请见无异于羊入虎口。”

  黄姬走到殿外,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贺雍,待黄姬的声音落地,她开口接道:“请公子赠一物以饱敬武五脏而见,此物瞧不见摸不着,有香无味。”然后又招过玄姬,让她去取那柄玉箫来。

  月华下那人笑道:“还请回,余一介清贫,两袖飒飒,无金屋无椒殿,无瑶杯无蕤枕,惟以草笺代玉函,陶杯酹清风。相思所酿,无实形也,香销魂授,品却不知其味。”

  明明富有一国,却道清贫,明明美人环绕,却道飒然,一口一个相思酿风,沈渊的手指叩在玄姬取来的玉箫上,道:“敬武家财万贯,有战驹数千,良田万顷,却为天下第二可怜人。”

  她将目光定在那壶酒上,高声道:“这位不知叫什么的公子,既是说相思酿风,可愿意当街卖酒?以骗我父倾囊相助。”

  话音落箫音起,相思无味,音也无味。

  琴声悠扬和箫音再起,他的声音在琴箫合奏中显得如最温润的玉石,直入人心:“相思风酒,何能沽作囊中物?不知者千杯不醉,知者闻而耽溺。”

  “余名胥,但求一梦。”

  但求一梦。

  沈渊气息一顿,箫声戛然而止,惟余琴音散在夜风中,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贺雍,走到殿外,玉箫在手负于身后,道:“世间儿郎是不是本性都如此,锦衣薄幸,旧梦尚在,仍求新梦。”

  贺雍似乎不欲辩解的模样,手间干净利落地收了尾音,按压住微颤的弦,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她似笑非笑的回视:“如此相思,如何不能沽?而敬武有缠梦一段,时日已久,待贾而沽。”

  她侧首,道:“候公子胥已久,请入。”

  “不如从命。”

  他起身掸了掸衣袍,提起那壶酒,却将琴留在原地,沈渊看了看那张琴,神色有些悲悯,却也转身随贺雍一同回到殿内。贺雍驾轻就熟地坐上了锦榻,将那壶酒搁放在锦榻正中的方桌上,笑着对沈渊招手:“敬武,来。”

  沈渊神色淡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径直取过那壶酒拆了红布,酒香“嘭”地从壶嘴四溢而出,她才悠悠然笑着问道:“陛下今夜不是陪美人去了吗?”

  “美人哪有敬武重要。”

  沈渊瞥了他一眼:“是吗,敬武还以为大婚之夜便要独守空殿,伤心难过夜不能寐。”

  “朕怎舍得敬武难过。”

  沈渊一把打掉他探过来的手,晃了晃手中酒壶,玄姬便去拿了对酒杯来,贺雍捂着被打红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渊,突然一笑:“你不是来嫁给朕的。”

  看她倒酒的从容姿态,神情不带一丝一毫的谄媚与讨好,这不是一个女子见到自己夫君该有的样子。贺雍的笑意淡下来,支颐看着她,道:“你既然不是来嫁给朕的,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贺帝英明。”沈渊对贺雍报以赞赏的目光,虽然这种目光让贺雍不太受用地皱起了眉,她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贺雍面前,继续道:“敬武的缠梦,不知贺帝愿不愿作解?”

  “讲来朕听听。”

  “江山。”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从她的唇齿间吐出,贺雍一怔,如平地风起,他眯起眼来:“你是在与朕谈江山?”

  “是。”沈渊不避不让地看向贺雍,良久,贺雍挑起一抹笑,神色却是冷淡地,他把玩着斟满美酒的杯盏,道:“你何德何能,胆敢与朕谈论江山?”

  “就凭那流传的天命帝女的预言?”他眼神冰凉,经年的帝王之威显露无疑,“敬武,朕从来不信天命,拿出你的本事来,否则朕现在就办了你,回报南戎国主一个暴毙身亡。”

  立在帘后的天姬瞳孔一缩,抽刀近前来,那道凛凛寒光近在贺雍面前,他不惊不惧,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渊,道:“行刺?”

  “天姬,退下。”

  沈渊冷色喝道,天姬犹豫了一下,将刀收回鞘中,躬身退了出去,贺雍看着天姬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地道:“这侍卫身手不错。”

  复又看向沈渊:“御下有方,不错,还有呢?”

  沈渊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些,面色不露分毫,仍旧从容地笑:“陛下稍等。”然后起身走到墙角的木箱前,从木箱中取出一幅卷轴,再回到榻上时展开在桌上,中洲五国疆域舆图尽现眼前,贺雍瞳孔一缩,沈渊笑道:“贺帝能否听敬武一论?”

  贺雍坐直了身体,定定看着那张舆图,道:“讲。”

  “谢贺帝。”

  沈渊伸指按在北夷疆域处,道:“敬武便从三十年前禹成帝挥师北上与晏将军大破北夷说起,敬武以为论国力当时远不如五年前,然而当时之所以胜者,皆因……”

  她手一划,莹白的指尖按在西狄,缓声道:“此二者命脉相连,然三十年前西狄君主并未有此念,闭关自守,拒北夷请援之求,以致北夷大败,二国断交二十余年。”

  “这点,敬武猜想您是知道的。”沈渊抬起眼帘来,贺雍的神色在烛火中显得沉着淡然,他微微颔首:“继续。”

  “八年前西狄君主穆汉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与北夷恢复邦交,他将自己的同胞妹妹穆臻嫁给了北夷王,大开边境关口以便两国之间通商,北夷似也是不计前嫌,与西狄重修旧好。”

  在她停顿的时候,贺雍淡淡地说道:“北夷族性狭隘,睚眦必报,当年拒援之仇北夷必定没齿难忘,穆汉奴颜媚骨委屈求好换来的不过是国之将亡。”

  沈渊十分赞同地看了眼贺雍,道:“您也是在北夷身上吃过亏的……”感受到贺雍飞来的眼刀,沈渊咳了咳,决定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北夷族不仅狭隘且狡诈,就连英明神武的贺帝也险些栽了跟头……”不理会贺雍刀子一般的眼神,她接着道:“五年前禹国败因不在晏将,而在西狄之援,穆汉虽是个没骨气的,却知唇亡齿寒之理。所以,您败了。”

  提及晏观澜时贺雍的神色一直暗着,待那个“败”字的音落了,他面色一寒,冷笑道:“你不远万里以和亲为由入邺宫,便是特地来评说朕之过失的?”

  大抵帝王都难以容忍旁人评说他的过错,沈渊默然,昏黄的烛光下她伸手去扭动木轴,木料摩擦的声音响起,下一瞬一块圆形的木盖落在桌上。木轴竟然是空心的,贺雍抬眼看去,一枚金制伏虎平头翘尾,上刻字“南戎”,另有铭文九行,第一眼便见了抬手的“兵甲之符”四字,他呼吸骤然一顿,倾身向前,那华章耀姿的女子将兵符摊在手心,笑盈盈看着他:“如此,敬武可否有资格与贺帝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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