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再上法庭 三
多罗米埃继续对群众说:“割风这个姓氏是怎样来的呢？他凭什么得到别人的姓氏呢？我这里还有一份十二年前海滨蒙特伊的政府公文，那时候，这。割风，本来是蒙特伊市的一个做生意破了产的小老板，因为嫉恨从工人腾达成富翁和市长的马德兰先生，对市长先生有好几次羞辱，市长先生不以为意。——好一个‘不以为意’啊，多么宽容，伟大，令人尊敬的市长先生！哈！可是呢，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再去寻找这个叫割风的人，再没有一点线索——这个人凭空消失了。而我们一向无恶不作的被告又偏偏盗用了这个名字——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们无法克制这种怀疑——是不是这个混蛋对真的割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然后他自己去冒充人家呢？”公诉人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走到垂着头的被告身边，猛然捉住被告的脖领，恶狠狠地喝问道:“混蛋，你又把真正的割风先生怎么样了？”
冉阿让抬起头，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从没把他怎么样！”
“你撒谎！”正义凛然的公诉人喝骂个苦役犯刚刚当上蒙特伊的市长，这份公文里记载了一件小事——这是我能发现的，唯一记录过‘割风‘这个名字的文件，再次揪住冉阿让的衣领。但是，一双手将他憎恶地推搡开了，马吕斯站在被告和公诉人之间，昂起头对多罗米埃说:“请您放尊重一些，公诉人先生，在法庭判决下达以前，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谁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好啊！”多罗米埃冷笑一声，对着众人将手一摊:“你们还不知道吧，公民们，上帝自有他的旨意，就在我们的被告摇身一变，成为蒙特伊城市长的最后一年，这座被恶人和凶手污染的城市毫无征兆地发生了鼠疫。这就是天谴啊！咱们倒要看看这位律师是如何为这天理不容的恶徒狡辩的！”公诉人将手一挥，对听众行了一礼:“鄙人的诉讼陈述到此结束。”
庭长敲了敲桌案，咳嗽两声，对众人总结道:“下面对被告宣布，法庭对你提出如下指控——打破假释潜逃；入室偷窃银器；暴力抢劫；以残忍手段囚禁，杀害少女；暴力威胁他人替自己顶罪；暴力越狱；诱拐儿童；暴力入室殴斗；挟持并杀害少女；盗用他人姓名；（怀疑）杀害割风——”庭长念完这一大串罪名，抬头对被告问:“被告，你是否认罪？”
冉阿让抬起头，众人那刀子似的目光全汇集在他身上。他感受得到。马吕斯在他旁边轻轻提示:“照实说，先生。照实说就好。”
冉阿让说，声音低沉，但清晰，平静:“打破假释，偷窃银器，抢劫，暴力越狱，在檬绯楣与人斗殴，盗用他人姓名——我认。”
“余下的呢？”庭长说:“诱拐儿童，杀人，暴力威胁他人替自己顶罪，这些呢？”
“这些，我不认。”冉阿让仰起头，他的目光里没有一点退缩和亏虚，他说:“我没做过！”
……
“狡猾的毒蛇！”
“避重就轻！”
“狡辩！”
“无耻败类！”
“绞死他！”
“绞死他！”
“绞死他！”
……
群众又喧哗起来。
“安静！安静！”庭长摇铃:“对于你不认的指控，你有什么好说的？法庭给你为自己申辩的机会。”
“我……”冉阿让垂下头，他一时不知如何辩解，他的脑子很乱，他只有说:“在去阿拉斯的法庭之前，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叫商瓦第的人。我也没有杀过人。我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个死在蒙特伊市政厅楼下马车里的姑娘就是商瓦第的女儿。”他说，艰难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也不知怎么去解释……事情太复杂，我……也说不清……”他呼着气，闭上眼睛。
“尊敬的庭长先生。”公诉人站起来:“被告拒不承认他的恶行。我请求法庭允许我传唤证人。”
“好，”庭长说:“传唤证人出庭。”
过了一会儿，法庭的后门打开，两个法警带着一个昏头胀脑，破衣褴褛的老头儿走进来。
“证人，姓名？”庭长问。
“我叫商瓦第。”老头儿说。
听见商瓦第来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瞧着他，等待这个可怜人指证被告的罪行。
“商瓦第，”公诉人说:“你认识被告么？”
商瓦第昏头昏脑，分不清谁是被告，法警将他带到冉阿让身边去认。这一看之下，老头儿毫无预警地号哭起来，拼命抓住冉阿让的领子:“他妈的！是你！混蛋！恶棍！败类！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冉阿让站在那里，任凭这可怜的老人拉扯自己，唾沫，拳头一股脑儿砸在自己脸上。想到被残忍杀死在蒙特伊的少女莎莉亚，他确实愧对于他。
两个法警和马吕斯一起使劲儿，才将商瓦第和冉阿让分开。老头儿无法平静下去，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证人！你能确定这个被告就是威胁你替他顶罪，并杀死你女儿的人么！”公诉人问，得意洋洋，信心满满。
“对。他！就是他！他不就是马德兰么！哦！马德兰，马德兰，我做鬼也忘不了这个名字！全他妈因为他！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全是他！就因为我和他长得像！他就要求我去自首，去替他顶罪！他妈的！他还抓了我女儿，说我不照他说的做，他就杀了我的莎莉亚！我照做了，我去自首了！大家都相信了！眼看我就把事情办成了！谁知他干嘛又冒出来承认他自己才是那个什么该死的冉阿让！谁知道他要干嘛！不管怎么，我的女儿是死了！是叫他杀了！”
“好了，有证人作证，事实很清楚了。我想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不论被告怎样申辩都没有用！他做了！他不认！但是，死者的鲜血现在就来声讨你了！”公诉人慷慨激昂。法庭上再次爆出热烈的欢呼。
但是，这时，马吕斯站起来，说:“庭长先生，我有话说。”
庭长使大众平静下去，对马吕斯点头:“请被告律师发言。”
“证人商瓦第。”马吕斯走出席位，来到商瓦第跟前，蹲下去问他:“请您清楚地回忆一下，在你上阿拉斯的法庭之前，您见过这位马德兰先生么？”他指着冉阿让，用和善，温厚的目光望着商瓦第，安抚他不要紧张。
“我……”商瓦第挠挠头发，想了半天，才说:“我……仿佛……没见过……”
“就是说在阿拉斯的法庭上。您才第一次见到马德兰，也就是本庭现在的被告是么？”
“嗯……是……”商瓦第想了想，又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的，有关系，非常重要的关系，”马吕斯笑了笑，又问证人:“您既然从前没见过马德兰，那是谁让您替他自首，顶罪的呢？”
“是——是一个男人——”商瓦第说:“一个很吓人的男人！”说到这个“男人”，商瓦第的脸色骤变，像是吓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那个人……那个人让我替马德兰市长顶罪的。”
“就是说，您从没真正直接地收到马德兰市长自己的命令，而这一切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一个第三者传达的？”马吕斯问。
“是……”商瓦第说:“那……又怎样？那马德兰不是市长么？这种事……这种事大概也不会……也不会亲自来找我……”
“好了，庭长先生。好了，各位陪审员。”马吕斯重新站起来，对大家说:“现在问题的关键出来了——这个去找商瓦第的中间人和马德兰，也就是我们今天的被告冉阿让——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件事，马德兰自己究竟是否知情，这就是判断冉阿让是否杀人，并暴力威胁他人替自己顶罪的重点。”
“同意你的说法，被告律师。”庭长说:“那么这个中间人究竟是谁呢？你能证明他的身份么？”
“我能，”马吕斯说:“请允许我自己来和证人商瓦第对质。”
庭长点头默许。
马吕斯走到商瓦第身边，当着众人的面，对他说:“让我来形容一下这个去找你，要求你替马德兰顶罪的人的形象特征。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商瓦第抬头看着这年轻，漂亮，带着高高帽子的律师，单纯愚笨的老人不知怎么对这“仇人”的律师生出一种信任，虽然不太明白，他还是点了点头:“您请说吧。”
“好的，那个人，四十多岁，粗壮，凶恶，红皮肤，满脸酒刺，丑陋可怖。一口黄牙，非常阴森。对不对？”
“对……上帝啊，那个人就是那样的……老天爷……他太可怕了……”商瓦第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吕斯。
“哈，这有什么了不起？许多恶棍都长成那种样子。没有几个像冉阿让那样会伪装的！你这也不算猜出来什么！”公诉人嗤之以鼻，站起来，忍不住用嘲笑的口气嚷嚷。但是，他这一嚷嚷，反倒显得心虚。大众的信任在这时很微妙地发生了一点儿倾斜——他们倾斜向平静，和善的被告律师马吕斯，对那气势汹汹的公诉人居然有一些淡漠了。最重要是，在品尝骇人听闻的罪恶带来的快感之外，那“别有隐情”，百转千回的神秘感，更加挠得观众心痒。大家不理会公诉人，将目光聚集在被告律师身上。
只见马吕斯不慌不忙，说:“公诉人先生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如果说刚才那些确实都是许多人共有的特征，但下面这两条我保证绝无仅有！”他俯身对商瓦第说:“那个人的手背上刺着一颗骷髅头的图案！”
“啊！”商瓦第的脸变得刷白:“您怎么……您怎么知道！”
“其实，关于这个人还有一个特征，商瓦第老伯，您大概也不知道，就是，除了骷髅头，他的右肩上还有一大片疮疤，那是放在火炉上烫的，因为，这个人曾经想要把右肩上的三个字母——TFP——活生生的烧掉。因为——这三个字母代表的意思是——苦役犯——”马吕斯的声音渐渐雄壮，高亢起来，他站起身，面对渐渐沸腾的大众:“真正的正义掌握在人民手中！公民们，事情绝不像公诉人说的那样简单。商瓦第一案，牵涉深广，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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