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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表白 二


  “去什么街垒?!胡闹!”冉阿让急了。

  “嘿,那是我的事,您可管不着。”艾潘妮说。

  “不准你去!我白花了两个金路易,你还什么都没替我干呢!”冉阿让说,他这么说的同时感到自己简直像个傻瓜。他想挽留她,怕她犯险,去什么街垒?太不像话!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就像她说的,那是她的事,他管不着。他是她的谁?什么也不是。如果一定是什么,只有两个金路易维系的雇佣关系。搜肠刮肚,只剩这么个理由,他急迫得几乎冒失,连语言里的回避与过滤都忘记了,抓住她的手腕儿,抓得她疼得皱了下眉。他简直喊起来:“我不准你去!你死了——我就赔了!”

  “啊哈,先生。您竟然还觉得阿库拉斯值两个金路易呢!哈,真不可思议,人家都觉得我一个苏也不值呢。”姑娘捏了捏她那脏兮兮的帽檐儿,有些自嘲似的说。她笑着,没心没肺,竭力快乐,而她这快乐却比一场哀哭更加使人钻心地悲切。

  冉阿让看着她,听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他感到自己的心在随着她的笑声流血,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傻瓜,你是千金不换的,千金不换的好姑娘,你自己不知道么?”

  是的,她不知道——他的傻姑娘全然不知道他的心,她拿叉子在一盘烩肉里戳了戳,又抬起头,嘟嘴儿说:“再说了,先生,这么一桌子好吃的还不值两个金路易么?我吃得很好,先生,两个金路易花完了,雇佣关系结束了,咱俩两清。一句话。”艾潘妮眯着眼睛看着冉阿让:“您可管不着我了。”

  冉阿让苦笑了一下,她一向是这样算账的么?到底是谁雇谁呢?这个小无赖,这个糊涂蛋,他无限疼爱地想,或者,即使喝醉了,她的糊涂,她的无赖也是刻意的。

  她醉得浓烈,醉得清醒,醉得飘然,醉成,掺着血色的浪漫,无痛不欢。

  “听我说两句疯话吧,先生,我——我一定要说。”艾潘妮忽然穿过狭窄的木桌,捉住冉阿让的手。她的手太小,他的手太大,她醉得厉害,(或者心跳的厉害)有点儿虚脱,在他手上扑了半天,终于逮住他两根手指,她把它们攥在手里,觉得好像攥着两块儿叫太阳晒热的石条儿。

  “先生,阿库拉斯也有一颗心。”她说,笑着,眯着眼睛,看着冉阿让,像面对一片灿灿的日光:“我的心里住着个人。”她说。

  “是的,我知道。”冉阿让低下头,不知怎的,舌尖儿伸出来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嘴唇上有一阵痒,他的手又叫她逮住,所以只好用舌尖舔了一下。事实却是,每当他感到尴尬,紧张,或者不知所措,想要逃避时就会有这个下意识的细微动作。

  他说,嘴角一动,牵出一个温暖好看的微笑:“他叫马吕斯对不对?”

  “马吕斯?”艾潘妮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冉阿让。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缪尚咖啡馆儿对马吕斯“表白”那件事儿,我真是作孽,好嘛,这事儿闹的,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我爱马吕斯了——连我的糟老头儿也认为我爱马吕斯。姑娘有点儿生气,刚要发作,细想一想,他这么误解自己倒也算正好,她本来还很慌张,许多话说不出口。马吕斯,马吕斯,可爱的呆瓜,再让我拿你做一回挡箭牌算了。

  “对,马吕斯,是的,我爱马吕斯。”艾潘妮说,点着头,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冉阿让,“马吕斯”这个名字一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就把它忘光了,全世界都被她忘光了。她的眼神变得粘稠,柔软,打着“马吕斯”的旗号,她决定自己要在死在街垒之前,对她心爱的这个男人表白:“先生。我就想跟您说说我的爱。先生……您看,就算是一个苏也不值的阿库拉斯姑娘。也有爱呀。”她抓紧了他那两根

  手指,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您可要听清楚,不要遗漏,一个词也别落下,我只说这一次。就算明天我不死,我也不会再说一次。等我要是死了,您一定记着把我这些话转告给我爱的那个男人,好么?”

  冉阿让感到一阵不安。好吧,他现在竭力地使自己做一个忠实的旁听人,一个与动人故事毫无关系的第三者,一个淡然地听孩子讲述爱情,说不定还能适当给出有效建议的长辈。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他笑了笑(很不自然),允诺:“你说吧,我会转告他。”

  “您知道么?先生,我这辈子最幸福,最荣耀的一件事就是,我遇到了他,我认识了他。那个人,那个人。”她抿嘴儿笑着,眼睛陷入回忆:“您知道他是多好的人么?先生?”她空着的一只手放在心口,陶醉得闭住双眼,很慢,很慢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人。”她说。

  她没别的什么词汇去形容他。他温暖,隐忍,伟大,坚毅,宽容,牺牲……总之就是好,只是好,是所有的好,是她的归属,她的光明。照亮她遇到他以后的整个悲凉人生。即便没有他在身边的八年,她也兢兢业业,痴迷不悔地,把小小的自己好好地一丝不苟地放在他的“脚印儿”里,她努力像他一样。

  女孩儿面对着这个自己日思夜想,心爱和仰慕的男人,对这无趣的,迟钝的老男人,心潮澎湃,含情脉脉,曲线地表白。老男人有些不以为然地动了动。没有说话,他心想,“原来,马吕斯,竟然是这么好的人。”——当然,他以为艾潘妮说的一直都是马吕斯。

  他不禁去盘算,那小子真有这么好么?看来是我老了,我太狭隘,我不喜欢他大概都是出于怕他抢走珂赛特的偏见。唉,我是个什么父亲。他坐在那儿,胡思乱想,脸上一阵发白。这不是好的经验——他这一生第一次有个女孩儿对他表白,他却完全听岔了意思。不过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他会反应过来这一切。

  姑娘用力握了握“老头儿”的手指,让他重新看着自己,听自己说话。

  “嘿。先生。您别愣神,我还没说完呢。”艾潘妮说。

  “好的,对不起,你说吧,孩子。”冉阿让说。

  “先生,您看,我愿意为那个人做一切。什么都愿意。”艾潘妮说。

  “我知道。”冉阿让说:“你是个好姑娘。”

  “不是,我不是好姑娘。我坏着呢。我很自私,我常常干坏事儿。哈。”艾潘妮狡黠地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使她苍白瘦削的小脸儿浑然可爱:“但是我就对一个人好,对,那个人,别人死活都跟我没关系,嘿。我又不是救世主。我是个没礼貌的野孩子。可是,先生,只要那个人愿意,只要他说出来他想要什么,我呀,”她捏了捏他的手指,神经质似的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得凄厉:“我什么都能付出。”

  “是的,我知道。”冉阿让说,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替珂赛特对艾潘妮感到抱歉和心痛。他想,可怜的姑娘,她爱马吕斯到了这种地步,他却爱珂赛特,不爱她。她真苦。——他以为自己的不是滋味儿仅仅是源于这种同情,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心里那种让他茫然和尴尬的失落。

  “不!你不知道!”艾潘妮忽然像是急了,她松开他的手。站起来:“您一定觉得我说话难听吧,嘿,男人们一听到我的声儿就吓跑了。那个人不爱我也是可以理解的。谁受得了我这副粗野的嗓子呢?哈!可是,你知道么?先生,我不是一直这样的。人家笑话我声音难听的时候我自己却觉得荣耀。”

  艾潘妮说着。借着一股酒劲儿,撇开一股燥热,她三两下把自己紧紧用一条破领结扎着的领子拽开,露出雪白的脖颈来。冉阿让惊得站起来。姑娘的脖子上赫然有两道又粗又长的可怕的疤痕,就像那白嫩的脖子上爬着两条粗大丑陋的蜈蚣。

  “这是……”冉阿让忽然感到一阵钻心。

  “那年,为了救他,我割破了我的脖子,哈,两次。”艾潘妮说,笑着:“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那都没有关系。先生,您说呢,重要的是,他得救了,重要的是。他现在幸福,快乐。重要的是,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愿意付出一切,死算的了什么呢?阿库拉斯的眉头都不会皱一皱,看吧阿库拉斯肮脏,贫穷,瘦,无礼,坏,惹人讨厌,一文不值。可是阿库拉斯爱他。阿库拉斯爱那个笨男人。阿库拉斯,”艾潘妮的眼睛红着,胸口起伏,她和她的糟老头儿面对面站着,冷风拂动她的发丝,月光皎洁,从小酒馆儿的窗子里筛进来柔和的光辉,轻纱似的敷在她的小脸儿上。她说:“我爱他,先生,我死了以后,您千万帮我告诉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姑娘坚持不住,她身子一歪,往后一倒,碰翻了凳子,自己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醉得厉害,又倦极了,脑瓜儿一歪,靠在墙壁上倚着,有点儿困难地喘着气。

  冉阿让走到姑娘身边,低下头看着她。良久。人的眼睛有盲的时候,认不出眼前人就是那让你魂牵梦绕的故人。人的心也有盲的时候,认不出那姑娘以对第三者陈述的方式所表达的那甜蜜的柔情,泣血的痴恋,原来都是为你。

  这“笨男人”站在她跟前,姑娘感受到了他的接近,她倦得睁不开眼,但是仍扑腾着,坐起来,她稀里糊涂地往下一趴,正趴在他冰冷的靴子上,靴子,这就对了。她像抓住了终身幸福了似的,顺着他的靴子,拼命地搂住他的脚脖,她的脸蹭在靴子上,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似的味道。她嘴巴动动,说着:“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男人闭上眼睛,以为她这是醉得厉害,把自己当做马吕斯了。

  哦,马吕斯!

  上帝作证,这个叫马吕斯的!他恨死他了!

  他攥紧拳头,心在滴血。

  蠢姑娘!他想!我不能原谅马吕斯,想想吧,那是个什么男人!这蠢姑娘曾经为了救他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想到这里冉阿让感到一阵锐利的疼痛掏进自己的身体。),他呢?倒好!残忍地抛弃了她,爱上别的姑娘!难道仅仅因为她不够漂亮么?

  他不原谅马吕斯,他想娶珂赛特么?休想!

  还有,阿库拉斯!

  他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她带着鸭舌帽的圆圆的脑瓜儿。他想,你不能是她,你不能是艾潘妮,你要只是一个我刚刚认识的姑娘。哦。你千万不能是她。我要我的艾潘妮幸福,要是你真的是她,就是活生生地在斯我的肉,要我的命。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他把姑娘拦腰抱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姑娘却动了动,挣着,眼睛还张不开,她往上蹭了蹭,伸出胳膊来,搂住他的脖子。

  “我爱你啊。”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咕哝着说,在他大衣上蹭掉泪花儿。

  冉阿让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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