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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糟老头也吃醋


  冉阿让魂不守舍。

  珂赛特察觉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他已经魂不守舍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谁察觉不到呢?连图散都瞠目结舌,忧心忡忡:“先生出事了,我从没见他这样。”

  “您怎么了?爸爸?”珂赛特搂着爸爸的胳膊,亲昵地,用力地望着他(是的,因为害怕失去而非常用力地望着他)问:“您到底是怎么了?”

  ——她想把他的心找回来,他的心一向是属于她的,现在呢?它不见了,甚至更可怕的是,大概给了别人,更可怕的是,给了别的某个女人——图散妈妈不是也对她说过,那个叫阿库拉斯的“野小子”实际上是个姑娘么?上帝作证,珂赛特醋意横生,她无法忍受——虽然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就是在嫉妒。

  冉阿让垂下头去,嘴里胡乱叨咕:“没什么,孩子。哦,珂赛特。你吃饭了么?你的鞋子还在我屋子里。哦,对了,你要去卢森堡公园么?我可以带你去……(他差点儿对女儿说亲爱的珂赛特你要不要去见一见那个年轻人)……还有,图散妈妈……哦,有一家的熏肉馅饼似乎很好吃,你会喜欢的,珂赛特那个馋猫儿也会喜欢……哦,哦,…我要说什么,抱歉,我忘记了。”

  他扔下珂赛特,像是根本全然忘记了她就在那里。他重新走回他的屋子去,坐在床上,不吃不喝,这样度过了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他出了门。仍旧没有理珂赛特。可怜的美丽的女儿在窗口失落地站着,她感到自己在被亲爱的爸爸精心养育了八年以后重新成为弃婴。

  冉阿让在路上走着,目光僵硬如戳。他的心仍在抵抗,他对自己说,我发疯了,那不是她。就算,好吧,像图散妈妈说的,阿库拉斯真是个姑娘,那也没什么,扮成男孩儿的姑娘大概也很多,至于那一个血脚印儿,(或者两个,一串儿,更多……)血脚印儿罢了,一定是她走路时因为疼(哦,疼!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也撕了一下。)而抬了脚趾头,小脚趾头没印上罢了。

  他这么稀里糊涂地想着,一抬头,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天桥下了。他在匆忙的人群中显出彷徨的老态,他恨自己的老态,感到愤怒和无地自容。他到处找,迫切而滞涩的眼睛拖着,远远近近,跌跌撞撞地拉扯,寻找她,疼痛而笨拙。

  他看不到她。

  她不在这里。

  她不在这里——他的心破了个洞。

  她不在这里——他舒了口气,幸好,幸好。

  但是,他拄着他的手杖,在温熏的夕阳的金光下,他感到一种锥心似的讽刺。他用手杖怨恨似的戳了戳自己的脚跟,质问自己——蠢货!你找她干什么呢?

  他不知道。

  抬起头,他一点儿也没能察觉人群的异样。这时候,整个巴黎已经在静默中沸腾了。到处是用暗语联络革命的工人和学生,到处是充满激情,希望,理想和友谊的年轻的或饱经沧桑的面孔。

  但是,这个五十岁,历尽苦难的男人不自知地(确切的说是不肯承认地)陷入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致命爱情。

  艾潘妮走在路上,天要黑了。

  塞纳河边的冷风吹动她破烂的衣衫,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抱住柔弱的两肩,她到街角的面包铺买了几条面包和一点儿果酱,还去糖果店里奢侈地买了一包奶糖。用报纸包着它们,宝贝似的揣在兜子里,瘦嶙嶙的姑娘在清冷的街市上往巴士底广场那边走。

  她脚底那玻璃割坏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走得不太自然,有点儿瘸,但是她不愿意让人看出来(虽然街上并没什么别的人。),就挨着疼痛,竭力装出轻快无虞的样子,专挑路沿儿走,高高低低,一蹦一跳,忍不住时时地禁禁鼻子,皱皱眉头,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着——“该死。真痛。该死。倒霉的玻璃。”——不过,想到精心为她包扎伤口的她的糟老头儿,她的脸就发烧,口鼻和全副精神都淹没在一片浓郁的使她窒息的药水儿味儿里。她的嘴角现出一个甜蜜而羞涩的笑意。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儿,一点儿也没发现有人正在她身后跟着她,悄悄地,远远地,不忍离开,又不敢靠得太近。

  她走到巴士底广场,避开两个猎狗似的到处闻嗅的保安警察,她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暗中对他们吐了口口水,革命的暗潮涌动,这些警察越来越风声鹤唳了,每日带着军刀和警棍在街上煞有介事地巡查,不过,他们能干什么呢?他们也就有点儿欺负流浪儿的本事。

  艾潘妮撅撅嘴,心想,他们敢!我才不怕他们。

  她走到巴士底广场偏僻的东南角,在运河旁,监狱下水道的废弃船坞那儿矗立着一座四丈多高,巨型的,黑漆漆的,灰泥脱落的“大象”。她在大象那圆柱子的青铜巨腿旁吹了声儿口哨。接着,象肚子上有一个烂木头遮盖的小口子动摇了两下,顺着一截破烂的木梯,两个瘦弱的小男孩儿小心翼翼地,笨憨憨地爬下来。

  他们一落到地上,就跳着朝艾潘妮扑过来,“阿库拉斯哥哥!有吃的么?”

  大点儿的那个一把扑在艾潘妮的脖子上,将瘦嶙嶙的“阿库拉斯哥哥”扑得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儿跌倒。

  看到这儿,在她身后跟着她的那个人不禁从黑暗里紧张地往前窜了一步,想要上前,见她站稳了,没有摔倒,他才松了口气,欣慰又心疼地,苦涩地笑了一下,又悄悄隐遁到暗处去。

  “努,公民和馋猫儿们。”艾潘妮全然没有发现冉阿让在她身后跟随。她现在是照应小弟的“大姐大”,明明自己就柔弱不堪,单薄得连一个五岁孩子也能把她扑倒,她却偏偏一副力大无穷,威风凛凛的样子:“阿库拉斯哥哥在这儿呢。不用怕那两个该死的黑猫(警探),咱们这就吃大餐啦!小绅士们!”

  她说着,乐呵呵地从怀里拿出面包和果酱,两个男孩儿乐得直跳,抓过面包来狼吞虎咽。

  “你自己呢?阿库拉斯哥哥?”大的那个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张着大眼,关怀又感激地盯着艾潘妮。

  “当然咯。我哪,和你们伽弗洛什哥哥一起吃了查理大餐啦!”艾潘妮笑,抱着小的,手去抚摸着大孩子的头:“吃吧,乖乖。”她笑眯眯看着他们,这时候,她的心很充实,很光明,虽然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在巴黎流浪的这八年,她一直这样,宁可自己饿着,也会把一张席子,一口吃的,一件棉衣扔给路上碰到的随便什么可怜孩子。——她忘记了自己的可怜。她只是觉得,这么做,是在赎着对小珂赛特的罪,这么做,虽然自己遭罪,但是仿佛,她离她的糟老头更近了。要是不能同他在一起,自己像他,成为他,也是好的。

  冉阿让在暗处,远远地望着艾潘妮(他还不能确定她就是艾潘妮。),心中洋溢着温暖的感动。她让他想到三十年前的自己,在冬天的早上,怀抱着刚赊完牛奶喝的小外甥和外甥女。他们现在长大了,大概已经成家立业了,这在他生命里唯一的真正的亲人,你们在哪儿呢?你们过得好么?

  冉阿让看不下去,他苍凉地回过头去,一行热泪在脸上婆娑。慌忙中一不小心和一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这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朴素的工人装扮,一张宽阔而英俊的面孔浮现出抱歉似的笑容,他扶着冉阿让的胳膊,关切地问:“抱歉。您没事吧,先生!”

  “我没事……没事……谢谢您。”冉阿让对这青年很欣赏,但是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阿库拉斯听见,他没有和年轻人多说,拄着手杖便匆忙离开了。

  他身后,只听见刚才那个青年和另外一个青年,像是个大学生似的汇合在一起。他听见他们打招呼。

  “嘿。公白飞。”大学生模样的人按捺不住激动,说:“我正要去找你呢!终于开始了!明天!拉马克将军的葬礼,准备好了么?”

  “自然。”刚才和冉阿让撞在一起,被称作“公白飞”的工人打扮的青年语气仍是庄重,从容。庄重,从容中,冉阿让却听得出一种平静的激情。

  “莫非真的要起事了……”

  冉阿让想,从前他对这方面的事也听人说过。但是。他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刚要走,忽然又听见那个大学生愉悦地喊起来,像是对什么别的人说话:“嘿!又见面了!阿库拉斯。”

  一听到“阿库拉斯”,冉阿让赶紧转过身去看,只见那个大学生和那个叫“公白飞”的工人并肩走到阿库拉斯身边。

  “又是你!库费拉克!”艾潘妮说,恨得牙痒。

  “对了,彭梅须太太,明天就是大日子了。我们却一直没找到马吕斯。彭梅须太太,您有您爱人的地址么?”库费拉克笑着问。

  “我怎么知道他!”艾潘妮涨红了脸,吞吞吐吐起来:“他大概在珂赛特那里吧。”

  听到“珂赛特”,冉阿让简直感到五雷轰顶。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原来在卢森堡公园里流连的那个青年,就是他们说的什么马吕斯。

  他接着偷听。

  “您说珂赛特么?阿库拉斯?那是谁呢?”库费拉克问。

  “一个漂亮小姐。”艾潘妮嘟着嘴说。

  “这样说来您很不幸地失恋咯。您这是在吃醋么?我的小姐。要我说,谁叫你这幅打扮,从不肯解放你那对美丽洁白的小乳鸽儿……”库费拉克掐腰站在那里,笑嘻嘻的,艾潘妮转身从地上抓起一条砖头就往他脸上甩过去。

  库费拉克躲过去,仍嬉皮笑脸,欠揍得不可复加。连公白飞也听不下去,笑着去拉他:“走吧,走吧,你总去招惹人家姑娘。”他抱歉地看看艾潘妮:“我们明天就要筑起街垒了。无论如何,您要是见到马吕斯那个家伙,告诉他我们在麻厂街的柯林斯酒馆儿等他一起战斗。”

  “我不会见到他。”艾潘妮咕噜了一句。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包奶糖扔给两个孩子。孩子们欢呼雀跃。艾潘妮心烦意乱。

  冉阿让更加心烦意乱。他在那片废弃船坞形成的乌黑的影子里站下,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把年纪还会这样像毛头小子那样心烦意乱。他想,现在一切都搞明白了。阿库拉斯,不论她是不是艾潘妮,她确实是个姑娘。(他有些尴尬得听懂了库费拉克“那对洁白小乳鸽儿”的典故。)马吕斯,那个卢森堡公园里的年轻人与我的女儿珂赛特相爱了。他们什么时候又见面了么?他也拿不准。他这做父亲的最近总是心神不定,绝非称职的好父亲。他想,作为父亲,首要的必然是立即回家与珂赛特开诚布公,他必须对女儿负责——万一那个马吕斯是一个轻薄之徒呢?他可不能让女儿有丝毫的危险,一想到她的天真无邪,他就瑟瑟发抖。

  可是,他始终没有挪步。好吧,他不是称职的好父亲。在女儿的“私密恋爱”这件事之外,他还意识到了一件事——阿库拉斯也爱马吕斯。但是马吕斯不爱她。

  冉阿让从未有过恋爱的经验,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但是他隐约感到自己心情复杂。

  他觉得阿库拉斯可怜,

  又觉得(他非常憎恶自己这种不可按捺的感受)自己也可怜。像是受到了某种欺骗。

  我发了疯,我老糊涂了。年轻人之间男欢女爱,跟我这种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了?可是,他感到一阵可恨的酸楚。像是被夺走了至宝——即使想到珂赛特马上要嫁给别人时他也没有这样酸涩过。

  完了,他确乎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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