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不可以代替她

　　的确，这个世界上到处是亲密无间，手挽着手散步的父女，可是——

　　马吕斯在卢森堡公园邂逅的那位姑娘，正是珂赛特。八年以前的那个晚上，深夜里忽然听到有人呼叫“警察来了！快跑！”冉阿让抱着珂赛特，抓起他的小手提箱从戈尔博老屋的后门逃走了。他一路狂奔，最后跑到一堵高墙前面，急中生智，从路灯的匣子里取出一条麻绳，携着珂赛特越墙而过，原来那里是一所女修院。在园丁割风老头儿的帮助下，冉阿让和珂赛特在修道院安下身，得以很好的躲避了世俗律法的追查。

　　八年的时间很快过去，珂赛特从一个八岁的幼童出落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少女。修道院里平静，安宁的生活使她渐渐恢复了语言的能力，忘却了幼年时的苦痛和噩梦。她忘记了，都忘记了，旅馆夫妇的虐待，冉阿让带走她那天发生的一切，艾潘妮的牺牲，她全都忘记了。冉阿让有时候也会对那天的事情起疑心，怎么那群贪婪的强盗会平白无故地会把到手的六十万法郎又还给自己。他想不起来，他去试探地问珂赛特，珂赛特也想不起来。

　　珂赛特十五岁的这一年，冉阿让带着珂赛特离开了修道院。

　　时间确乎可以治愈一切。却不会使你忘记那些曾经在你灵魂深处引发战栗的爱和温暖。

　　冉阿让看着珂赛特慢慢长大，他现在无比幸福——只因为有这个孩子的爱和陪伴。她在阳光下微笑，奔跑，成长。从一个八岁的孩童出落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少女。在普吕梅街那座幽深而美丽的古老别墅里，珂赛特成为古堡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冉阿让时常想，就这样吧，上帝。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让珂赛特永远在我的身边，陪伴我，温暖我，这就足够了。我便别无他求。可是，他在心中这样对上帝祷告的时候，无法不想起许多年前，在蒙特伊城那小阁楼的许多个静谧的深夜，

　　他也曾经这样，凝望着，守护着另外一个孩子，也曾这样泣血一般地向上帝恳求“主啊，求求你，就让她这样留在我身边。就让她这样留在我身边，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一个真的可以代替另一个么？也许吧，他至少看上去幸福，欣慰，自得。在夕阳的溶溶光辉中，在普吕梅街这座幽深别墅草木丛生的大花园里，珂赛特像一个坠落人间的天使，在花园笑闹，嬉戏，时而扑到冉阿让身边，扑在他身后，撒娇似的环住他的脖子，:“爸爸，飞。”

　　冉阿让就抓住珂赛特的双臂，挺起后背，转圈，起飞……

　　“我爱您，爸爸。”珂赛特望着冉阿让说。

　　“我爱你，孩子。”冉阿让吻着珂赛特放在他肩头的一只雪白而纤细的手。

　　他说这些的时候，无法不想到艾潘妮。

　　他的心里有一个虫蛀的洞，永远不能弥合。

　　珂赛特有时候也会怀疑，会问他:“爸爸，您怎么总是失魂落魄？”

　　冉阿让笑着说:“没什么。”

　　有时候珂赛特会抓住冉阿让的手腕，指着那些可怕的疮疤，惊恐地望着冉阿让:“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冉阿让心虚地把双手从珂赛特手中挣脱，慌乱而粗暴地打断她:“没什么。”

　　珂赛特再要追问，冉阿让便会发怒。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发怒。

　　这就是艾潘妮和珂赛特对于冉阿让的区别——冉阿让会忍不住对艾潘妮爆发，向她又是发泄又是求救似的倾诉过往。可是，对珂赛特，他一点儿也没有这种信任和期待。对他来说，她只是孩子。对她来说，他是温柔，慈爱，无微不至，山一般可以依靠的父亲，也是一扇永远不会对她敞开的冰冷的门。

　　春天的时候，傍晚时分，冉阿让会带着珂赛特去散步。他们常常去卢森堡公园。那里很僻静，景色清秀。正合冉阿让的心意。珂赛特挽着冉阿让的胳膊，亲昵地靠在父亲肩头，他和她都感到平静和幸福。但是，这种幸福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一个俊秀而忧郁的年轻人，冉阿让意识到他的存在时，心里感到一阵恐慌。珂赛特的美貌使他感到忧虑，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让他感到珂赛特要被人夺走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敌意，许多次向那年轻人投去粗暴，凶狠的目光——上帝作证，自从被主教先生救赎，除了被害死芳汀的舍日尼激怒以外，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出过这样恶毒的目光。就像一条看家狗瞪视着竟敢觊觎宝贵财产的小偷。有时候，冉阿让怀着忐忑，试探珂赛特，看她是否也对那小伙子倾心。珂赛特那温柔，甜蜜，使人心兢神摇的笑容令冉阿让更加痛苦。

　　完了，她爱上了别人，她马上要嫁给他，她将永远离开我。

　　而我呢，我老了。我将孤苦无着，走入坟墓。

　　他许久没有这样自私，专断过了。他粗暴地扯断了这对年轻人刚刚秘密地用暗示的目光建立起的爱情——他不再带珂赛特去卢森堡公园散步。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在初萌的爱情中，阻挠只会使情感更加剧烈。当然，这可以理解，冉阿让从没有过恋爱的经验，他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

　　如果一定要追忆生命中曾有过的对异性的心动。他或许应该想到芳汀，事实却是他想到当年在阿拉斯的法庭上，他被判处死刑时，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小艾潘妮，想到她搂住自己，仰起来的那泪濛濛的乱发覆盖的小脸儿。

　　“怎么？爸爸，您又在想什么心事？”珂赛特亲昵地趴在冉阿让肩上，探过那颗令马吕斯以及世上所有男人魂牵梦绕，意动神摇的美丽的头，含着孩子气的关怀的心意问他。

　　“没……没什么。”冉阿让有些措手不及，几乎像一个被当场戳穿的小偷，脸上掠过一阵匆促而苍凉的笑意。

　　“爸爸，您总是不理我。”珂赛特撅着小嘴儿，嗔怪着说。两只手纠缠似的搂住冉阿让的胳膊，像一块甩不掉的橡皮糖。

　　“我哪里不理你了？”冉阿让慈爱地笑，温柔地抚摸着珂赛特的小脸儿。但是，他把手收回来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女性的美丽使他退缩。

　　他不可能再像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对待她。

　　或许，冉阿让有时候想，我老了，太孤独，让珂赛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况且，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一个妙龄少女，那怎么像话呢？


　　(https://www.motanwx.cc/mtk57541/3413391.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