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双毛袜怎么变成一只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温暖地铺在艾潘妮的脸上。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个小猫儿哼唧两声，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糟老头的被子，淡淡的药水味儿。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不想起床。
“糟老头。嘿。”艾潘妮在被子里哼唧:“我饿了，去做饭吧。”
她把脑袋伸出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把这陈旧的小屋熏染得暖烘烘。她床边的红木小桌子上摆着一个盘子，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罩子可以看到，盘子里是一块面包，一些熏肉，还有一碗麦片粥。粥的水汽喷在玻璃罩上，热腾腾的。
艾潘妮坐起来，头发乱成一团，小脸儿肮脏可爱。一双眼睁不开，还很迷糊。糟老头儿这么早就去上班了么？她一下有点儿失落。决定明天早点起床，免得看不到他。她懒洋洋地穿衣服，有点儿悲伤。刚把上衣穿好，却看见床头的栏杆上搭着两件光彩夺目的新衣。她把它们拿过来，那是一件淡粉色带漂亮荷叶边的小绒线毛衣，一条温暖的羊毛裙子，还有一条矮矮的绒裤，一只雪白的毛袜。
这是给我的呢？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一只毛袜？她到处找，到处找，到处都没有。
粗心的老头子。
艾潘妮美滋滋地想，她把这些衣服拿过来，抱着。它们发出一种新缝纫出的衣裳特有的新鲜味道。她发了一阵呆，脸蛋儿更红彤彤的，在床上傻坐了一会儿。然后她把这些新衣服叠好，板板整整地放在床头，枕头后面，像拍一个心爱的布娃娃那样拍拍它们，接着重新穿上自己那些破衣烂衫。穿到袜子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自己受伤的那个脚丫上的袜子已经穿好了。哦，怪不得刚才怎么找都少一只毛袜。原来糟老头一点儿也不粗心。他离开之前，悄悄地把新袜子给她穿上了，他害怕她没深没浅的，把她自己的脚趾弄疼了。
“傻瓜，傻瓜。”她自言自语地说，晃荡着她的脚丫，心里温暖，甜蜜。跑去洗脸，然后梳头发，吃饭。到楼下去的时候，门房老婆子絮絮叨叨地埋怨她:“您这个孩子真不像话。干嘛自己跑出去？”
“您得听话，市长先生很辛苦，您这孩子不要叫他操心。”
“你不能老实一些么？轻一点儿，水盆都快被你打翻了。”
“快去吃饭。他亲自给你煮的麦片粥。他从前从来不吃早饭，更不要说做。”
“你怎么不穿那些衣服？”
由“您”变成“你”，老婆婆眯着不太灵光的眼睛，跟在艾潘妮身后唠叨，艾潘妮现在变得很乖，一点儿也不淘气捣蛋，婆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听着。她愿意做一个好孩子，虽然难度有些大。
艾潘妮回到楼上，昨天马德兰给她用麦穗壳编的“小猪儿”还好好的放在那里，她对着小猪儿说了会儿话。就打开玻璃罩开始吃饭。面包很香，熏肉可口，她用勺子舀了一点儿麦片儿粥，里面有牛奶和杏仁。她忽然吃不下去，把勺子放在那里。忧郁起来。
她的心开始撕裂似的难受。
这是因为她想到珂赛特。
珂赛特那个蠢孩子被芳汀寄养在他们家已经好几年了。自从有了珂赛特，艾潘妮和妹妹阿孜玛就解放了。她们的妈妈再也不让她们干活儿，也不再打她们，而是天天打珂赛特。珂赛特瘦嶙嶙，脏兮兮，长得很丑，总是哆哆嗦嗦，还很笨。从前艾潘妮一直讨厌珂赛特，妈妈打她，她也打她。虽然她打她并不是含着多大的恶意，只是“打着好玩儿”。她从前觉得欺负珂赛特没什么不对，那个蠢孩子天天干活儿，穿破烂衣服，睡在壁炉下面，桌子底下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当她遇到了马德兰，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小心翼翼地给她脱下袜子，给她盖上棉被，给她精心地做好早饭，给她新衣，给她编织一个玩具。她忽然开始内疚起来，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乖孩子，总是跟着爸妈一样欺负人，骗人，偷东西，粗鲁地骂人，她从前什么也感觉不出来，现在却觉得自己坏，坏，坏极了。
她坐在床上，苦恼地抓着头发。爱上一个对的人，和年龄，身份，一切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关系。对的人就是，他让你变成更好的，更光明，正直，快乐的人。
她吃了两口面包，想到珂赛特那个丫头在自己家里总是挨饿，这个时候说不定在壁炉里畏畏缩缩地发抖。想到这儿，她再也吃不下去。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窗台上向外看，日光明媚，天色正好，街上却仍是空空的，一个行人也没有。远处的街区不时冒出一团一团黑烟。艾潘妮知道，那是他们在焚烧一切可能染上鼠疫病菌的东西。糟老头现在一定很忙，我不应该去给他捣乱，况且门房婆婆也不会让我出去，我答应过自己要听话，不再那么坏。艾潘妮有些负气似的咬咬嘴唇。
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站在离她不远的一处阁楼的房檐上。
“我要去找芳汀。让她把她的孩子接走。上次我不是偷偷给了她那么多钞票么？孩子应该和母亲在一起。”
艾潘妮带着正义和决心，抓起她那顶破旧的鸭舌帽儿，打开窗户，跨过去，蹲在外面的窗台上，沿着窗台走到阁楼旁边的一截矮墙，咬了咬牙，跳下去。一阵剧痛从脚尖传来，她忍住了，没有出声，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往芳汀从前租住的小屋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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