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与艺术无缘

　　在寒冬来临之前，每个人都在困扰着自己的困扰，欢喜着自己的欢喜，命运把这些零星串成了线，却还没将绳子系紧。

　　有些人看清了这些罗乱，却不愿意说。更多的人却深陷网中而不自知，时光就像是一片巨大的蛛网，每个人都知道挣扎的尽头是死亡，但每个人都会挣扎。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矛盾。

　　绕开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当人们把目光放回拉诺斯的拍卖行，就不得不提到位于城主区的“罗”。

　　“罗”是由城主的长子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企业，从法律上讲，罗其实并不是隶属于霍恩家族的企业。只是谁都知道霍恩对这个长子十分满意，下一代族长落在他头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小贵族们也就把罗的生意默认成霍恩的生意，或多或少的会照顾下这个拍卖行。直到最近，霍恩已经老的不可能再新添子嗣，这种提前拍马屁的行为就更加热烈。

　　除了小贵族外，一些佣兵和魔法师也很喜欢这个地方：罗可是出了名的店大不欺客：它从商品的鉴定、保管到消瘦基本透明，卖家可以随时查询这些信息，并且对外时买卖双方的资料被严格保密：哪怕是一位子爵想要买到这些信息也极为困难。当然，如果是一些过于强大的家伙权凭力量巧取豪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尽管手续费有些偏高，但对于它贴心的服务而言，很多人愿意花这个价钱。用罗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亲民带来的长远利益远远好过图一时之快。当然，除了贴心的服务、合理的价格外，拍卖行足够可人的接待也是它能极受欢迎的一个原因。

　　洁西卡：霍恩的小女儿、容貌姣好、声音甜美、温婉有礼、足够有原则性再加上一个单身。这些因素凑在一起，就足以成为罗的另一面金字招牌。尽管洁西卡名义上只是一个接待小姐。但实际上，罗大大小小的事物她都会一一照看，对她而言，站在接待这个位置上只是因为这能让她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能让她足够迅速的成熟，并且声名远扬。

　　这个仅仅十六岁的女孩儿已经彻底抛弃了花季的浪漫和多愁善感，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家族的牺牲品：当一个足够优秀的少女被许多男人的目光关注时，她就几乎必然会成为家族一颗足够璀璨的社交工具。

　　或许她确实足够热爱自己的家族，对于这种几乎必然的牺牲，她并不排斥。

　　只是……最近的她确实有些犯愁。

　　因为西方草原的教堂驻军干涉，周边城市的交通变得十分不方便：一些有经验的冒险者早就嗅出不对，逃之夭夭。而仍在附近逗留的，要么是对自己家族盲目自信的小贵族、要么是没什么商务价值的小平民：这些人都很难带来足够撑得起拍卖会档次的货物。最近的几次拍卖，洁西卡明显感觉很多人的到来完全是冲着她的个人魅力：对于暂时想要做好自己事业的她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带着这种忧虑，她的笑容都少了许多。

　　清晨啊，又是清晨。

　　她最近很不喜欢清晨：比起以往，偌大的接待厅格外冷清。她甚至能听得到清晨扫雪的沙沙声。放在以往，她会通过这声音联想到居民带着笑颜工作，而现在却只能让她一阵阵心烦。

　　即使起床不久，她还是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扶着额头。

　　魔法钟哒哒作响，在指针走过十二的时候，咕咕的鸟鸣伴着音乐响起。

　　“嘛……该上班了啊……”她低叹一声，撑着椅子站起身子，挺胸，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职业化的微笑挂在脸上。

　　同是清晨，白找了件灰色兜帽罩袍披在身上，沿着小巷进入拉诺斯市区。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使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皮肤迅速的干枯、褶皱：在出门前，他曾用汨罗草汁液进行了沐浴，这种液体在勾兑后会迅速吸走体内的水分，使人显露出一副苍老的样子。尽管脱水状态会让白十分痛苦，但白仍不愿意在拍卖时抛头露脸：他的暗灭几乎代表了一种崭新的技术，而大多数领域的新技术都意味着许多目光的关注和觊觎，这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不多时，他就来到了这个拍卖行。

　　罗的拍卖行没有森严的护卫，但穿过大门时，一道不加掩饰的波动扫过白的身体，将相关数据悉数记录。这是个几乎不可避免的过程，白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抗拒。他故作老态，缓慢的走到台前，抬起胳膊，露出一支枯瘦见骨的手，敲了敲柜台。

　　洁西卡看了看全身掩在兜帽下的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然后，她的脸色迅速恢复正常，用颇为甜美的嗓音说道：“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

　　“我需要卖点东西。”白不需要刻意改变嗓音，因为缺水的缘故，他的发出声音更加干涩，就像布帛撕裂般刺耳。

　　他干枯的手掌缓缓打开后，洁西卡就看到一颗法球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暗灭？”洁西卡很轻易的就认出了这种常见的法球，微微怔了怔：暗灭的价格并不昂贵，以这家拍卖行的规模来看，就算是十二级魔导师制作的暗灭，若非货量极大，也不足以占据一个货品位。拍卖行的时间很宝贵，你不能指望每一样小型货物都可以被拿出来单独拍卖。但出于职业素质，她仍面带微笑，等待白的进一步解释。

　　“自然是暗灭，但某种意义上讲，他又不是暗灭。”白故意卖了个关子，缓缓说道：“它可以叠加两次，但每次的效果会降低到百分之十左右，这应该是足以撑起它价值的特性。”白把其余法球一颗颗摆在桌面，悠悠说道：“某些人肯定会感兴趣的，你认为呢？”

　　白故意不紧不慢的叙述，在他看来，这种时候越是装作沉稳，越不容易露出马脚。

　　实际上，白这一次打算拍卖七颗暗灭，其中只有一颗的效果是百分之十，其余都拥有百分之十一的效果：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混淆视听，让对方更难触摸到自己的信息。除了最初的那颗暗灭外，白还留下了一颗后续制作的法球留作对比和研究。

　　“可以叠加？”洁西卡的脸色微微一变。

　　随后，她迅速的认识到自己的失态：法球的效果很容易鉴定，所以任何正常人都应该不会试图在效果上蒙混过关。在法球的研究逐渐被认为完善和稳定的现在，哪怕稍微改变一颗法球的特性都可能带来一次新的风暴，更何况白打算拍卖的暗灭几乎意味着颠覆性的提升：可叠加，这一次拍卖的仅仅是暗灭，那么假如这种特性被开发挖掘出来，是否意味着一些高阶的、更强大的法球也可以反复作用？

　　挖掘这种法球的秘密自然要经历一个困难的过程：但对于这种可能引起武力质变的技术，洁西卡完全相信稍有野心的家族都会为此付出足够的重视和金币。并且，无论这个法球是谁制作的，眼前这个人都意味着直接有效的技术线索。仅仅作为这个线索本身，白已经有了接受足够正式接待的理由。

　　有独特本领的人大多性情古怪，在很多人眼里，自己刚刚的惊呼已经可以当作质疑看待，所以她迅速稳定心情，喂喂鞠躬，换上了更郑重的称呼：“很抱歉，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

　　“无妨。”白摆摆手，语气生硬嘶哑。

　　洁西卡小心翼翼的把法球放在一个锦盒内，然后微微欠身，道：“大人能否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对这些法球的特性作一次专业鉴定，当然，您可以全程监督鉴定过程。以罗的信誉担保，我们绝不会试图提前窥探法球中的秘密。”

　　对于一些中级家族而言，百分之二十的破甲幅度其实已经不算强力，一些高阶法球无需叠加已经足矣具备更强的效果：比如酸蚀、巨龙之咬。但洁西卡很清楚：这个法球的真正价值并不是破甲幅度，而是可叠加的秘密。为了不引起白的误会，她才会邀请白同行。

　　“不必了，快一点就好！”白作出一副自信的样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全无监督的意思。

　　他监督什么？实际上，白对法球称得上一窍不通，连基本的暗灭是如何运作的，如何形成的都不太理解，完全是照着前人的制作方法照本宣科。在这个条件下，他去参观反而可能会露出一些破绽：天知道对方会不会做出一些试探。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的赌一把，装作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试着糊弄过去。

　　洁西卡一怔，然后急匆匆的离开屋子，不一会又急促的跑回来，她的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煞是好看。

　　“大人。”即使呼吸有些急促，洁西卡仍然尽力保持得体的语气和语速：“鉴定团为您的货物估价为前三只每只四百个金币，后续拍卖价格会少一点，当然不否……”

　　四百个金币！

　　白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他废了好大力气才保证了呼吸的平稳！在他来此之前的预算中，这些法球能赚回十几个金币就不错了！四百个金币能用来做什么事？高阶的魔法卷轴？强大的附魔装备？教师的好处费完全是一点小意思！白的脑子一片混乱，连洁西卡后续的话都一时没有听清。

　　好在还有计算天赋和强大记忆力的存在，这些天赋为白精准的记录下洁西卡的后续话语：在合理的拍卖手法下，暗灭的前三颗成交价格预计在四百金币左右。由于白能够提供七颗法球，因此，拍卖行建议白把这组法球分批出售：这能有效的利用法球的研究价值，在时间差上逼迫买方产生竞争心理。

　　当然，这种拍卖方式对拍卖行也很有利：它可以让拍卖行撑起一个系列拍卖会，这可以确保它能够不亏损的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萧条期。拍卖行建议前三颗法球单独拍卖，当有实力的买家全部拿到研究资料后，再把剩余四颗中抽出三颗形成一组进行炒作。这样既可以吸引没拿到资料的其它买家，也可以用大量研究资料来吸引已经买到的买家再度参与竞争。最后再把剩下那一颗单独拍卖，权当收尾。当然，这样的话，白要冒上一点风险：假如有买家在后续销售前研究出了法球中的秘密，后续法球的价值会大大降低。但如果没有发生这种情况，这样的拍卖方式一定能营造出更大的收益。

　　并且，如果白愿意少拍卖一颗法球，直接出售给拍卖行的话，罗愿意预付一千金币作为代价，并承诺在第一次拍卖会结束前即使研究出法球的秘密也不会走露任何消息，倘若任何一颗法球的拍卖价格超出了这个范围，无论多少，拍卖行都会为白补充差价。

　　洁西卡讲述完己方想法后，静静立在一旁，微笑等待。

　　她不知道，她眼中的“大人”正尽力压抑自己的狂喜，并没有听她讲话……

　　过了许久，白才很艰难的缓过神来，他迅速整理了脑中尚未消化的资料，故作老态的咳嗽了一声，道：“嗯，贵行的做法很公平，那么，这次买卖就托付给贵行了。”

　　洁西卡微微欠身，对白露出了一个热切的笑容，随后，与白轻轻的握了握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的更柔软，不由让白一阵心神荡漾。

　　拍卖行办理手续的速度很快，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一张半透明的绿色水晶储蓄卡就送到了白的手上。与利索的办事风格不同，霍恩所发型的储蓄卡颇有些华而不实的意思：无论是盘绕在储蓄卡四周的金色蔓藤图案，还是卡片本身流动的光效都没有实际作用。真正产生效果的是中间拇指大小的回路石：倘若把它从中间切割出来，外边换成同样大小的铁片固定，它在实用性上仍不会有任何损伤。甚至因为金属的传导性远高于水晶，它的读取速度可能会更快，这是常识。

　　白的审美问题并没有因为高强度的学习得到改善，甚至连启迪都救不了他：黑暗法师们尽管疯狂，但这种疯狂使他们同样容易成为艺术家，这可是大陆共识。

　　只能说……艺术与白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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