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九 弱即罪恶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世界又不再是那个世界。

　　似乎沟通过精神海后，白的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一些不属于他的知识重新刻在他的脑子里。比如眼前蓝白色调的房间，没有人告诉白它的名字，但白知道这绝对是间病房。

　　身体仍然酸痛无力，但并非不可控制，只是白尝试坐起来的时候，腰部传来一阵阵疼痛，随后，以腰为原点，这疼痛仿佛被周围的皮肉吸收了一般淡化、在一层层传递后，这种疼痛被分散到全身，从而显得极其轻微。

　　这让白感到奇怪和不安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会因为一时逞能而失去更多的学习机会。但白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已经睡过了三天之久。

　　翻开被子，白试着迈下床。他想要打开窗户换换气：屋内总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配合着呼吸过一晚的空气说不出的沉闷。然而，在他刚刚站稳不久，大腿处就传来一阵痉挛，让他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

　　“哎……啊啊！你不能胡乱走动的！”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本来趴在桌上休息的女孩被声音惊醒。待看清情况后，有些慌张的跑到白身旁，拖着白的手臂想要拽起他。但对于女孩的臂力而言，白的体重还是不小的负担，所以，这一下不但没有奏效，反而让白的胳膊传来一阵酸痛，发出微微的嘶声。

　　“啊……对不起……我是想……”女孩明显看到了白的表情，低下头，有些慌张的道歉。

　　白这才有机会打量女孩的容貌。

　　有些消瘦的鹅蛋脸，薄嘴唇、纯色有些苍白，小巧秀气的鼻子，眼睛很是漂亮：水汪汪的、睫毛很长。她的身体藏在护士服里，但依稀看得出瘦弱的轮廓。

　　“没，没关系，别太紧张。”白想要学着约书亚的温和语气安慰下女孩，但很明显，这种语气并不是他能短时间掌握的技巧，至少这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十分生涩。

　　白也不知道自己的紧张从何而来，只是看到女孩的一刹那，他就觉得心脏跳动的十分迅速。

　　可恶，这个气氛太诡异了。

　　白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想着，一边尽可能的调整身体。扶着墙角站起，一只手拍拍裤子，他近来国内使自己看起来更加轻松，但疼痛仍让他的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白回到床上，拍了拍床铺，道：“坐吧。”

　　“哎……？”女孩警惕的看了看白，又敲了敲床铺，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下了。

　　女孩给白的感觉就像是植树区常见的受惊小松鼠，稍微思考了一下，白咧开嘴，露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脸：他的牙齿很白净，对于出自贫民区的人而言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至少。”白试着找些话题打破沉默，但他没有多少与女孩交流的经历。即使是和劳拉相处的日子里，也通常不是他来主导交谈，所以他也没能找出什么很好的话题，只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

　　“艾艾……艾琳。”女孩仍然十分紧张。

　　“好吧，艾艾艾琳。”白转了转眼珠，认真说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的，你瞧，我的牙齿很正常，并不会吃人。”

　　“我……我叫艾琳。”艾琳很认真的纠正了白，她的声音压的很细，小心翼翼的。

　　白怔了一下，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理了理思路，重新开口：“你知道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么？”

　　“啊……”艾琳懵了一会才回过神：“是……是个很暴躁的老……爷爷。”

　　白楞了一下，看起来，并不是自己室友把自己送到这来的，提起暴躁的老爷爷，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卡尔。于是他正了正神色，用手在下巴处比量着：“是不是身材很矮，还留了一把直到这里的大胡子？”

　　“啊……是的。”艾琳点点头。

　　好吧……真是卡尔，这种很碍事的胡子恐怕没有其它人会愿意留……白在脑袋里恶意满满的想着。

　　这种腹诽没有持续太久，他继续问道：“那么，你就是负责照顾我的人了？”

　　“不，不是的！”艾琳匆忙答到，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我是教堂这一批的流动……流动医护。”说着，他顿了顿，声音又变得低下来：“但……但我仍然是您的医护人员之一。”

　　白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

　　就像之前说的，这个时代的人们更容易受伤且伤情更重，普通的医疗手段已经不能满足通常患者的需求。所以，现在的医生除了懂得药理外，还需要掌握一些医用魔法：这需要天赋，而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办到的事。

　　生理魔法细致入微，他对施法者的观察和控制力要求极高、并且能够被医用魔法驱使的魔力不能带有过多的破坏属性：即火、暗、风等杀伤为主的属性，这进一步决定了医生了高门槛特性。同时，极大程度的提高了医生的身价，直到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为普通人开设的医疗部门。

　　但普通人也会受伤，且更容易受伤。他们的伤口至少需要包扎、消毒和简单处理，但他们同时又没有多少钱，因此这种事情医生老爷们不愿意去做、但没有生理魔法支持的人又大多不愿意学习这些东西，因此，这些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一些没什么本事又想靠自己谋口饭吃的平民身上，这就是所谓的流动医护。

　　流动医护地位卑微，很多时候，只是因为没有服侍好病人就会遭到肆意折辱，甚至丢掉饭碗，严格来说，这是个很难生存的行业。

　　白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可怜，但内心又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不幸永恒存在于每个角落，无论落在谁的头上都是因为这个人太弱。

　　白着实沉默了好一会。

　　这期间，艾琳就一直拘谨的坐在那，一句话不敢说，默默的等待着。

　　最终，白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艾琳的脑袋。这个动作让艾琳一阵紧张，却不敢闪躲。

　　“你……不喜欢这样？”白见状有些迷茫，在贫民区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老爹的抚摸，这会让他十分安心，并迅速进入睡眠。

　　“啊……不，不是……”艾琳低着头，急促的说道：“您，您开心就好！”

　　这句话让白一怔，并把他的记忆带回了在废弃工地的那段时光：他也曾为了谋生而向老威廉说同样的话。艾琳此时的心情，是不是与那时的自己相同？

　　记忆从威廉的大笑蔓延，梳理至今，最后，定格在艾琳低垂的脑袋上。

　　白突然也笑了，他的心境在一瞬间发生改变，于是，他重新伸出手，勾在艾琳的下巴上，强迫她的眼睛对准自己。

　　艾琳露出一丝颤抖后，还是顺从的抬起头。

　　在艾琳眼中，白的一切动作突然变得流畅自然，这个比自己小上一点的男人勾着自己的下巴，微笑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错，很不错。”

　　深深的换了口气，白又一次走下床铺，他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柔软温和，全然不似出自他口。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想要以这种声音同它人讲话，你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能真正左右聆听者的命运。

　　艾琳没有再一次阻止白的动作，她咬着嘴唇，待白离去后才站起身，收拾起白的床铺和枕巾。

　　白又一次踏上了回到魔法塔的路，这一次，他的心中少了许多迷惘。这件小小的插曲终于让白隐约明白他在坚信着什么，尽管这种感知模糊且转瞬即逝，但它终究是留下了一丝尾巴，并被白精准的捕捉在手。

　　与对错无关，弱即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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