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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李良嗣投效童贯,天祚帝巡视辽东


  政和元年(1111年)正月,五十八岁的大太监童贯,作为使者,代表大宋帝国踏上了辽国的土地。他从河北雄州出发,沿着辽国的燕京、中京一路北上,经过二十多个驿馆,终于辗转到了辽国上京临潢府,在那里见到了辽天祚帝。

  据说,天祚帝在一开始对童贯的是带着严重鄙视的,他表面上对童贯礼遇有加,笑容满面,却用契丹语对北院宰相(辽国有南北两院,一国两制)萧奉先说:“南朝乏才如此!”

  萧奉先也用契丹语回应道:“是啊,打仗用太监,出访还是用太监,南朝真是一代不如一点了”。言罢,在场的辽国君臣一干人等,全都哄堂大笑,一片“喜气洋洋”。童贯一开始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受到热烈欢迎。随行翻译虽然听懂了,却也不敢点破,只是露出一脸极为尴尬的苦笑。从翻译的表情中,童贯瞬间明白了:“这群契丹人肯定没说好话”。

  不过,童贯毕竟是当了三十年的太监,最拿手的就是献媚讨巧。他既然能伺候好见多识广的徽宗,对付个胸无城府的辽国皇帝更是不在话下。随即,童贯给随行人员了个眼色,身后数名使唤躬身向前,他们手捧宝盒,早已恭候多时。那都是童贯亲自挑选的礼物,玛瑙琉璃樽、犀角梳、象牙骨扇,如此种种,令人目不暇接——这些产于苏杭造作局的精工宝器,都是辽国工匠造不出的手工珍品。

  见到礼物之后,天祚帝爱不释手,转而龙颜大悦。据说他甚至放下皇帝架子,在密室单独宴请童贯,与童贯对坐而饮(童贯《密室录》),把酒言欢。契丹人毕竟是一个游牧民族,即使仿照汉家制度建立起中央集权的皇帝制度,依然保留了许多的草原民族的淳朴之风。

  童贯不像那些处处端着天朝架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宋朝文官,他拿出自己早年混社会的江湖做派,结合宦官生涯练就的巧言令色,妙语连珠,各种溜须拍马;明明是阿谀奉承,却被他演绎成由心而发,真情实意。这样的宋朝使者,天祚帝也是第一次遇到,童贯的巧媚令他非常受用。

  天祚帝虽然会说汉语,也学习了汉家文化,但是在骨子里还是个耿直的草原汉子。几杯酒下肚,天祚帝没有了戒心,居然将童贯当做朋友,“童太尉,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回去禀报你家皇帝,朕很喜欢这些礼物,祝咱们两国世代亲善!”他甚至告诉童贯,“你下次来,给朕多搞点南朝的宝贝”。

  借此机会,童贯发挥他三教九流的杂学,将天祚帝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一顿察言观色之后,童贯结合自己的江湖经验,在心里给天祚帝下了个评语:“这家伙,一副亡国之相”。

  见过天祚帝后,童贯在上京稍作停留,很快踏上回国的路途。在辽国期间,童贯悄悄收集了许多情报,对辽国上层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也算是不虚此行。

  童贯一行按照上京、中京、燕京的路线南返。到达燕京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使团遂下榻燕京国宾馆,打算雪停后再启程。

  入夜,守门的辽国卫兵禀报,“有个辽国商人求见宋使,自称是个马贩子。”

  童贯心中顿觉蹊跷,“一个马贩子?”带着种种疑惑,童贯整了整衣冠,在客厅坐好,示意让卫兵放行。

  来人登堂入室,见了童贯,叩首作揖,唱诺见礼完毕,抬起头看着童贯,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童大人,在下大辽光禄寺卿(皇宫的后勤主管)马植,有要事相商,请借一步说话”,言罢,眼珠子向左右一瞟。

  童贯心中一惊,当即吩咐随行宋兵四面把守,不准放辽人进来。他将马植引入卧室,两人隔着桌子在炕上坐下。马植言道,“童大人,在下虽是辽朝命官,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他以此开头,将自己的身世向童贯娓娓道来。

  原来,自从燕云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人之后。契丹人为了笼络燕地豪强,巩固统治,采用了“一国两院”(一国两制)的办法来管理国家。对北方的蒙古草原、东北平原,设立“北院”,继续使用契丹的“部落——酋长”制度;对南方的燕云十六州,设立“南院”,继续按照汉家习惯,开科举,置郡县,一切与宋朝无异。马植世代为燕地豪强,契丹人为了笼络他们,世代给予高官厚禄。马植自己身为光禄寺卿,执掌燕京皇宫后勤开支,也是从三品(副部级待遇)的高官;而他的堂兄马柔吉,则在燕京汉军中担任将领,握有军队。

  “狄夷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介绍完了自己的身世,马植开门见山的向童贯表态了,他就是对辽国不爽,就是不服契丹人,就是看天祚帝不顺眼!虽然辽国给予燕云的汉族豪强高官厚禄,但是辽国高层还是由契丹人牢牢把控,汉人就是当了宰相,也不过是契丹人的走狗。“大宋是汉家正朔,在下世世代代为汉人,理应为大宋效力!”马植越说越激动,不自觉的声音大了起来,童贯点头之余,轻轻作了个手势,示意他小点声音。

  马植讲完一通自己对辽国的不满,喝了口茶,稍作停顿,平复一下情绪,继而谈起燕云十六州的问题,“燕云祖宗之地,百万汉家儿女,一旦沦落胡尘,不觉已有两百年,在下深感痛心!”说道动情处,马植不由得热泪盈眶,“身为一个汉人,在下日思夜盼,盼燕云之地认祖归宗,盼百万汉民重回大宋。”

  马植告诉童贯,他曾经在燕京的北极庙,与堂兄马柔吉、燕地豪士刘范、李奭(shì)一起,四个人歃血为盟,对天起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让燕云回归大宋。“今日有幸见到童大人,在下愿意为收复燕云竭尽所能。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马植用一句铿锵有力的结语,向童贯表达决心。

  童贯当即点头称赞,脑子却在飞快的思索,“依咱家的经验,这个马植不像是说谎。以天祚帝的能力,应该使不出这样的招数”,经过将近半个时辰的交谈,童贯大体上排除了马植是辽国奸细的可能。他用各种好言好语,将马植赞美、勉励了一番。

  室外,鹅毛大雪在黑夜中翩翩飞舞,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席卷大地。室内,童贯、马植二人越聊越投机,声音却越压越低,谁也听不清两人在谋划些什么。不知不觉,二人在卧室中密谈了两个时辰。

  马植的意外出现,是童贯此次访辽最大的收获。童贯从此将马植作为一个卧底,留在辽国,静观其变。为了掩人耳目,童贯为马植取了一个假名——李良嗣。

  回国后,圆满完成任务的童贯得到宋徽宗进一步的器重,他旋即将精力继续放在西北,努力撺掇发动大规模的宋夏战争。这是政和元年(1111年)的春天,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帝都汴梁,暖阁内,宋徽宗已经完成了他的《芙蓉锦鸡图》。画中,一直金色头项的锦鸡,蓦然飞临芙蓉枝头,压弯了花枝。枝叶仿佛还在颤动,而锦鸡却浑然不顾,只回首翘望右上角那对翩翩的蝴蝶,瞪大了眼睛,跃跃欲试。

  “耶律延禧(天祚帝)所赠的北珠,果然还是比我们买来的更大”,宋徽宗对爱妃郑氏说。他放下画笔,把玩起童贯带回来的珍珠,那是天祚帝赠给宋徽宗的回礼。

  北珠是产于东北松花江、嫩江、爱珲河、牡丹江等水域的珍珠,其色泽带着淡淡的金色(土豪金),比宋朝岭南(福建)一带的珍珠更为饱满、华丽,自汉代以来,一直深受中原权贵富豪们的追捧。宋徽宗对北珠尤其喜爱,上行下效之下,徽宗一朝的大官显贵们纷纷以佩戴、收藏北珠为时髦。北珠只产于辽国,其售卖被辽国朝廷所垄断。由于宋徽宗引起的特殊风尚,一时之间,北珠供不应求,价格飙升,辽国对大宋居然实现了贸易顺差(出口额大于进口额)。

  看到宋人的钱这么好赚,天祚帝下令,增加北珠产量。本来嘛,两国做生意,天祚帝这也算是具有商业头脑。可是万万没料到,这小小的北珠,居然为辽国惹出了天大的麻烦。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辽国人收集北珠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跑到河里去捕捞蚌类,这样的效率很低。聪明的辽国猎人发现,在辽国东北的山川湿地中,生活着一种天鹅,它们喜欢捕食蚌类。长年累月下来,这些天鹅在胃中积累了大量的北珠。人们只要捉住天鹅,就能从它们的胃中获取大量北珠,这比到河里捕捞蚌类要高效的多。

  于是,辽国人就开始想尽办法捕捉天鹅。然而天鹅是一种很警觉的鸟类,它们生活在远离人烟的沼泽湿地之中,一有风吹草动就远走高飞,猎人的弓箭射不到它们。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辽国人发现,捕捉天鹅最好的办法是使用猛禽——有一种叫做海东青的雕,特别擅长捕捉天鹅。

  海东青属于大型猛禽,体重健壮。雌性比雄性还大,最重可达6公斤。身高1米左右,两翅展开2米多长。其颜色不一,以纯白色、天蓝色、灿金色、纯黑色以及玉爪为上品。海东青出产于辽国东北(今天的辽宁北部、吉林、黑龙江一带),那里是女真人的家园。数百年来,海东青作为女真部落的特产,深受辽国贵族喜爱。

  辽国贵族保留了契丹祖先游牧的习惯,原本就喜欢打猎。辽国皇帝要求女真人每年都要进贡一定数量的海东青,以满足他们的打猎需求。自从宋徽宗开始收藏北珠,辽国人对海东青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而一切最终全数转嫁到了女真人的头上。

  女真人,别称女贞与女直,源自商周时期的肃慎。早在公元前八百年,女真的祖先的肃慎人就曾向周朝天子进贡海东青。传说他们在舜、禹时代就与中原有了联系,大约是在唐朝时,形成了女真民族。

  女真人有生女真、熟女真之分。其中熟女真被辽国北院直接统治,而生女真则处于自治状态。生女真分为几十个部落,在辽国的有意打压下,长期以来出于一盘散沙的地位。

  在天祚帝的爷爷,辽道宗耶律洪基统治时期,女真人的完颜部逐渐强大起来。经过完颜乌古乃(1021年-1074年)、完颜盈歌(1053年—1103年)父子两代人的努力,完颜部用“胡萝卜加大棒”征服了三十多个女真部落,用部落联盟的形式,统一了东北超过半数的女真人。比起封建集权的辽、宋、西夏,女真人的部落联盟体制是原始而落后的,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大。

  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辽国官吏、商人在东北对生女真巧取豪夺,谓之曰“打女真”。到了辽天祚帝的时候,这种民族压迫更是变本加厉,到了令女真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天祚帝终日沉溺在声色犬马之中,尤其喜好海东青,每年都要女真人如数进贡。海东青栖息生长在深山老峪的古树、山洞之中,难以捕捉。为了满足辽国的索取,女真部落首领往往要亲自组织捕鹰队,冒着摔落山崖深涧的危险,到深山老林中攀爬悬崖峭壁。

  为了督促生女真各部落缴纳海东青,天祚帝派人赴生女真地界,赐给银牌,号称“银牌天使”。这银牌本是调动军队所用,见银牌如见天祚帝本人,可见天祚帝对催缴海东青的重视程度。银牌天使作为辽帝的钦差大臣,往来女真各部,带着大批随从作威作福。他们白天欺压民众,勒索财物,晚上还要挑选美女**。女真人的妻子为银牌天使伴宿,成为女真人的最大公害,也是女真人和契丹人的最大仇恨之源。

  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二月,天祚(zuò)帝前往东北的春州巡视(其实就是去打猎游玩),接着又去混同江(今松花江)捕鱼。女真各部落酋长都赶来朝见。当时,完颜部族的首领是完颜乌雅束(1061年-1113年),他的弟弟叫做完颜阿骨打,比乌雅束小七岁。

  听说大辽皇帝来到女真地界,阿骨打对乌雅束说,“大哥,你带着我去见一下皇帝”。乌雅束心想,“阿骨打是我的接班人,带他去见见皇帝也好,”于是兄弟二人就一去皇帝营帐拜见天祚帝。

  按照契丹人的风俗,每年河水解冻后捉到第一条鱼,当天举行头鱼宴。当晚,辽天祚帝请那些酋长们也一道参加宴会。席间,天祚帝喝了几杯酒,乘着酒兴,他叫女真酋长们一个个轮流出来跳舞。这本来是无伤大雅的娱乐活动,也算不上是什么侮辱。然而,轮到完颜阿骨打时,他端坐不动,生硬说,“我不会跳舞”,两只眼睛愣愣地瞅着天祚帝。

  天祚帝再三劝导,“大家都跳了,你也起来试一试”,阿骨打硬是不跳。天祚帝被弄得下不了台,龙颜大怒,用契丹话大骂道,“你哪来的蛮子!如此不识抬举!”当即下令把阿骨打拖出去砍了。

  旁边的北院宰相萧奉先赶紧劝阻,在天祚帝耳畔低语:“皇上,咱们在女真人地界,他们人多势众,万一撕破脸皮,咱们怕是要吃亏。陛下息怒,此事从长计议!”完颜乌雅束也带着众多女真酋长一齐跪倒求情,“皇帝饶命!我这弟弟从小就傻乎乎的,他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阿骨打这才免除一死,宴会不欢而散。

  是夜,天祚帝回想起完颜阿骨打,余怒未消,辗转难眠。他把北院宰相萧奉先叫到跟前:“这个完颜阿骨打,朕看他眼神那么凶狠,肯定是心怀不轨!阿骨打这样嚣张,必须找个借口杀了他,免除后患!”

  萧奉先劝阻说:“皇上,阿骨打是个蛮子,不知礼节,犯不着跟这种人计较。况且他推脱不会跳舞,也没啥大过错;如果这样就把他杀了,怕引起其他酋长不满。退一步讲,就算他有野心,就凭他小小女真人也翻不了天!”天祚帝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打消了要杀阿骨打的念头。

  其实天祚帝的直觉是对的,他不杀阿骨打,可谓是放虎归山。完颜阿骨打从小目睹辽国官吏、商人对女真族的欺凌压迫,对契丹贵族恨之入骨,早有反心。他来参加宴会,完全是为了当面见识一下日后的对手。

  鱼头宴后第二年(1113年)十月,完颜乌雅束逝世,阿骨打接任酋长之位,成为女真部落的统领。阿骨打继位后,立即着手修建城堡,训练兵马,准备反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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