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我们家的几个女人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门外响成一片。但我太困了，没有力气跟着起来去看个究竟，我闭上眼睛睡过去了。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很实，没有做梦，脑子里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一个人置身于茫茫的旷野，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气。只是心里还隐隐记挂着等下要早起吃饭。
没有人叫我起床吃饭，是我自己醒来的。家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没有人看电视，也没有人玩游戏。我穿好衣服走出来，才发现，除了妈妈在里屋休息，其他人都不见了。
我到厨房一看，饭菜都做好了，整整齐齐地摆着。伸手一摸，都已经凉透了。人都到哪里去了？真不习惯这样一个冷清清的大年初一。我到客厅坐了两分钟，翻了几页杂志，看了一眼电视，不知道该干点啥才好。心里不知是什么梗在那里，让人坐立难安。
正在这时，妈妈从房里出来了。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她。妈妈看了我一眼，说，“怎么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梳理一下，当了老师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形象”。
妈妈是个特别注意形象的人。即使在病床上每天都要照好几回镜子，看牙齿是否白净看脸上是否干净看气色是否红润。能下床走动之后，马上恢复了她一个脸洗五遍一个牙刷五分钟的老规矩。我把妈妈扶到椅子上坐下，赶紧到卫生间进行自我清洁与整理。
“妈妈，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有点饿，但吃不下。”
“妈妈，他们去哪里了，一醒来他们都不见了。”
“你过来，妈跟你说。”妈妈向我招了招手。
“你爸爸跟我说，你姨妈有点不对劲，可能会发作。一大清早就开始闹，不肯吃饭，要出去找男朋友。劝劝不住，拉也拉不住。你外婆说，可能是待在家里太闷了，或者是人太多了，扰乱了她的心绪，勾起了一些她的伤心事。现在都陪着她出去逛街了。”
“逛街？”
“就是带她走走。应该过一会就会回来。你听我说，你要特别注意，厨房的刀，菜刀剁骨刀水果刀小刀用完之后，都给我收好藏好，不能让她看到。”
“姨妈会砍我们吗？”
“谁能说得准呢？之前治病的时候，我每天用完刀和剪刀都用布袋子装好捆好，藏到床底下。你姨妈一老说，要切个水果都找不到刀，跟我发气。我情愿她发气，也不愿她发作把我们都砍成残疾或者砍死。她清醒的时候，也哭，说，不知道怎么会得这个病。也跟我说，要我把刀收好。一不对劲了，就开始乱骂，谁都骂，连你外婆都骂，说你外婆没有把她嫁到一个好人家，说你外婆太懦弱了，自己的女儿被婆家欺负，只会忍气吞声，只会说自己女儿的不是。”
“妈，我感觉姨妈这次好像是对我有意见。”
“你胡说八道。她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刚刚回来。”
“她一老对着我说话，只找我说话，而且说话的语气很冲。”我把姨妈昨晚抖被子的事讲给妈妈听。
“看来，你姨妈是真的要发作了。”妈妈一听，立马有点慌神。“你那个姨父，死了都不做点好事，还围着她害。”
“跟姨父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哦？”
我不敢答话，但我依旧不明白。
“按理说，大年初一不该说些鬼啊神的。你姨父还没走啊。懂不？”
“你是说，姨父的魂魄在姨妈身上？”
“等下你外婆回来了，跟她商量一下，去请道士做个法，把这个不要脸的老家伙赶走。”
听到这句，我突然浑身一个激灵。这意思是说，昨晚姨父也在我床上，和我睡在一起，还握着我的手？
“妈，你怎么会迷信这个呢？”
“这不是迷信。你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句书，就比我们懂得多。有些东西该信的还是要信。为什么毛主席去世这么多年，还把他留在天安门，还不就是要他保平安。为什么结婚要选日子图吉利图口彩，为什么会有本命年一说，有些事情就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在起作用。”
“妈妈，要是姨妈真的是被姨父害了，那她吃那么多药有什么用呢？”我感觉妈妈越说越离谱了。
“吃药只是一个心理安慰，告诉你姨妈按时吃药，病就会好。别说那些药，你姨妈吃了之后，全身发胖，看现在胖成什么样子了。你姨妈本来很爱美，看到自己肥成这个样子，心情更加不好，有事无事都要闹一回。”
“妈妈，我好怕。”
“不怕，你晚上睡觉把门关好，家里这么多人，她伤不到你的。”
“我想回学校。”
“你在说笑话吧，大年初一，谁往外头跑？谁在学校？食堂都关了。”
“我觉得姨妈是在找我的麻烦。”
“胡说。”
“等下姨妈回来了，你看。”
“如果她真的找你的麻烦，把你害了，我也不会让她活下去。”
“妈妈，”我被吓到了。
“我就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她都四十好几快五十的人了，两个孩子都自立了，又得了这个病，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日子。她要是想害你，我绝对会先把她害了。”妈妈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煞气。怎么好好的一个聊天会变得这么严重呢？
“妈，快别说这些了，好吓人。”
“你姨妈其实很喜欢你。你一出生，你姨妈就说你是她的半个女儿，跟你买吃的穿的用的带你出去玩。只是她也一直为自己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女儿而嫉妒我。看到你读书出去了，当了大学老师漂漂亮亮地回来，估计心里更加不舒服。”
“未必姨妈有这么小心眼。大家不都是一家人。你帮我我帮你。她生病了，还不是你在照顾她。”
“你别幼稚了。她现在不是一个正常人。别说你姨妈，就说你爸爸。他现在巴不得我死。”
“妈妈，你今天是怎么啦，都说的什么话。”
“他每天要早起给我做早餐，中午要回来给我做饭，晚上除了要做饭还要帮我洗澡洗衣。他嘴上不说，心里烦得很。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妈，我去帮你做点吃的。天气冷，吃了你就继续回床上躺着去吧。”感觉妈妈生病后，心理或者精神也出了问题。我没办法往下听了。
“不呢，我才起来不久，我要坐一下。老是躺着，身上也痛。”
“好，那你看下电视，我去厨房。”
“嗯，你把炉子打开，电视声音调小一些，给我端杯温水来。”
“好的。”
刚进厨房，就听到了敲门声。应该是姨妈他们回来了。我赶紧跑出来开门。果然是他们。姨妈的眼神看起来正常一些了。衣服鞋子也很干净。爸爸哥哥表哥表弟四个男人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清瘦的外婆。
“外婆，”我跑下几节楼梯，去扶外婆。外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握住我的手。
“外婆，姨妈还好吧？”我小声问。
外婆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大家换了鞋，默默地坐在客厅里。
“你们刚刚去哪里了？”妈妈说话了。
“你的好妹子要出去玩，我们陪着她走了一圈。你自己问她啦。”
“姐姐，他们要带我去医院。”姨妈突然转过头对着妈妈说，眼泪开始不停地流。
“是吗？老头子。”妈妈问爸爸。
“你要她的崽说，我不说。免得你说我挑拨是非。”
表哥表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默不作声。气氛冷得像吹着西北风。
“爸爸，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商量，好不好？哥哥，你也来帮忙。”我想，也许吃了饭，人暖和一些了，事情也会有转机。
“说得对，都还没吃饭。”爸爸也反应过来了。他跟着我走进了厨房。
“爸爸，没发生什么事吧？”
“你姨妈在街上发作了。看到人就去推就去扯，还强行去抱人家的小孩，说是自己的孙子。站到广场的红旗下唱歌，放肆地笑啊喊，跟个癫子一样。不晓得这回是怎么搞的。突然发病。”
“她现在不是蛮好的吗？”
“哪里好啊。我们把她拖到医院去了。你还别说，她一看到医院就清醒过来了。死都不肯进去。说，医院的人太凶恶了，每天给她打针吃药，每天把她关在房间里。”
“那她还没有完全发作啊？”
“医院的医生出来观察了一下，说她现在还基本控制得住，给我们又拿了一点药。看她今晚和明天表现怎么样，如果还闹，就把她送进去。”
我心里有点酸有点难过，但我也害怕也担心。我亲爱的漂亮的姨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肥肥的傻傻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姨父这个男人吗？难道真的是姨父的亡灵在作祟？
想到外婆，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一点一点熬过来，受尽辛酸困苦。老了，还要为儿女操心还不能安享晚年。我又突然想起成家，他不也就是一句分手让我心绪难平头痛欲裂吗？为什么我们家的女人都这么过得这么悲惨凄凉呢？还是全天下的女人都要经历男人这一关？
我真想问问老天爷，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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