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亲密感 二

　　第二天早上，妈妈一如往常给我们做了早饭。

　　小时候，家里每天早上都是吃米饭。妈妈几乎每天五点半就起床泡米淘米煮饭，到菜园里摘新鲜的蔬菜。那时，家里还没有冰箱，没有地方可以储存肉食。而且乡下地方，对食物的要求是鲜活，比如，田地里跳的青蛙爬的长蛇，排水沟里游的鲫鱼龙虾，还有水沟更深处的泥鳅鳝鱼，还有自家养的鸡鸭鹅猪狗牛羊。平常日子，想沾点荤腥，要么要去远一点的集市中心，要么就得仰仗挂在堂屋横梁上的腊菜。

　　后来，一路离家求学，吃的早餐也渐渐不再是米饭，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农家人早上要狠吃几碗白米饭。因为早饭之后，就要到田地里忙到午后一两点才肯回来吃午饭。漫长的辛苦的劳动靠的就是几碗小菜配饭或者素米饭。

　　而妈妈更辛苦，因为她要早起给我们做饭。

　　爸爸妈妈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还比较宽裕。我和哥哥每天都能领到五块零花钱。这些钱都被我买零食吃了，没做正用，连一支铅笔一个本子都没买过。有一天早上，我和哥哥挎好布书包，走到妈妈面前。妈妈还在收拾饭桌。看到我们过来，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面带庄重地说，“每天拿钱买零食吃是一个很坏的习惯，今天是最后一次给钱。明天起，就不许再伸手要钱了。”

　　说完这些，妈妈看着我和哥哥，又说，“做得到吗？你们两个？”哥哥把手伸到妈妈面前，说，“做得到。”妈妈说，“那你跪下。”哥哥听了这句，没有回话，也没有跪下，垂着眼睛呆站着。妈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我迟疑了一下，跪了下去。那天，哥哥和我都得到了十元钱，虽然他没跪。奇怪的是，那天之后，我和哥哥真的再没问妈妈拿过零花钱，背上书包就直接出家门去学校。

　　也就是在那之后，我明显地感到妈妈变得严厉起来，她不再每天耐心地给我捆两个坨坨辫剪两段绸带扎成花给我绑着，后来她连给我扎马尾的耐心都失去了，直接一剪刀剪掉了我齐腰的长发。她不再允许我和哥哥睡懒觉，一到天亮能看得清字，就把我们从床上拉起来到厨房早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家里的气氛明显紧张了。妈妈总是阴着脸，嘴里细细念着什么事情，看到我和哥哥，就问，作业做完了没？还不去看书？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听之类。

　　经过了昨晚的不明风波，妈妈还是在厨房里做饭。吃饭的时候，爸爸搬的桌子拿的碗筷。他从妈妈身边穿来穿去，妈妈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心里安定一些了。

　　吃完饭，我和哥哥要出门了。妈妈突然叫住我们，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递给我们。我和哥哥互望了一眼，不知该不该接。“拿着。”妈妈把钱塞到我俩的手里，“中午就在学校买点东西吃，别回来了。”

　　“中午不做饭吗？”我问。

　　“今天要把地里的活做完。别在路上玩。上课认真听老师讲。”妈妈说完，就转身去收拾了。

　　“嗯。”我没有多想，跑着去追已经走远的哥哥。

　　下午五点多，打扫完教室，摆好课桌椅，终于可以回家了。经过楼下哥哥班级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他走了，没有等我。一路飞奔到家，大门是打开的，哥哥在门口做作业，小黄狗趴在他脚上睡觉，懒洋洋的，听到我回来，只竖了几下耳朵，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妈妈呢，哥哥？”

　　“我一回来就没看见。”

　　“爸爸呢？”

　　“在后面的林子里。”

　　我马上往后门口奔去，爸爸果然在，抽烟。

　　“爸爸，妈妈呢？”

　　“死了。”

　　“妈妈到哪里去了？”

　　“死了，你聋了耳朵啊。”爸爸突然吼过来。

　　我的眼泪喷了出来。不敢继续问，我立即跑到妈妈房间里，妈妈摆在五屉柜上的那张名媛风照片不见了。打开柜子，妈妈的衣服也不见了。再往上看，妈妈的那口大皮箱也不见了。妈妈怎么可以走了呢？怎么可以把我扔下自己就走了呢？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呢？我靠着柜子，流了一会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会去哪儿呢？

　　我走到大门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哥哥还低着头写作业。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一定会说，“到屋里去写，别得个近视眼。”

　　“哥哥，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我蹲在哥哥旁边，看着眼前一大片广袤的田野和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绝望地问。

　　“我也不知道。”

　　“哥哥，去外婆家不？”

　　“不。”

　　“我想去找妈妈。”

　　“外婆家太远了。”

　　“我要妈妈。”

　　哥哥看着我，他的眼里没有泪，他的脸上也没有急。突然，他伸手把熟睡中的小黄抱起来递到我怀里，“今晚，你跟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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