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水 52

　　第一卷　浮水(52)

　　酒吧外，我远远地听到有女人哭泣，求情说个不停，好多男人大声呵斥谩骂，隐约约地听到一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远逼近，伴随着发出棍棒敲击声，桌子盆子等器具打翻、玻璃破碎的声音……“救命啊……救命，不要打……”有人突然高声尖叫，夹杂着劈里啪啦踩踏声，呼叫很快消失，有小孩尖厉地哭，一会儿，几十成百的人大声呼喊，惨痛呼号此起彼伏，远近连成一片……我似乎看到有人被铁管抽打在身上、头上，尖刀砍进血肉里……酒吧外各种可怕的声音，让我听的额头冒汗，心里生出百般滋味，恐惧、担心、憎恶、绝望……听到但看不见的情景让我无限联想，更加害怕，却又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伍勇将我堵在屋内自保，我无神地望着他。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事先得到一点消息。”伍勇抿抿嘴，解释说：“我去过每一家商铺提醒过他们，但没人听……”他神色凝重，手指紧紧捏着酒杯。“啪！”伍勇竟然将厚实的杯子捏碎，我吓了一跳，拉开他的手掌查看，幸好皮肉没有被玻璃渣刺伤。伍勇的手掌宽厚，老茧生硬，锉得我皮肤痒。“嘭……”酒吧的卷帘门突然被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啊！”我惊慌失措地拉着伍勇，感觉有人将要冲进酒吧。伍勇拍拍我，示意我放松，他站起来手拎木凳，面朝门口，背影沉稳，丝毫没有半分慌乱，直到酒吧外没有再进一步的响动，他才坐下来，叫我重新取了个杯子继续喝酒。

　　伍勇这一保护我的举动，带给我极其强烈的感受，让我崇拜仰慕他好久，直到后来才淡化。一年后，海东集团崛起，伍勇的老板东哥涉足娱乐圈声名显赫，我听到一些关于东哥从黑漂白的发家史，传闻他做事手段辛辣狠毒，而伍勇跟随东哥几年，其中肯定脱不了干系。我曾追问伍勇，当初他有没有涉及打砸商铺的事。伍勇矢口否认说，他们是商铺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怎么可能参与欺压自己的客户。我半信半疑，心里对他失去少许好感。那时候，我人已成熟，对任何事和任何人都信不过，严重缺乏安全感。

　　那一晚黑帮砸店，几十个壮汉有备而来，手持棍棒，下手特狠毒，许多商铺被敲砸个唏啪烂，打伤二十多个人。他们用皮卡车拉了一桶大粪，一路往商铺里泼洒飘屎的脏水。蔡老板的火锅店里正好有几十个来捧场的亲朋好友，年轻人火冒，拎菜刀、提板凳冲出餐馆，正要奋起反抗，黑帮带头的人突然亮出几只火枪，一开火，密密麻麻的铅弹扫翻数人，铁砂嵌了满头满脸，血水喷流，场面骇人。谁也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粪倒进火锅，泼遍厨房，蔡老板被打了跪在地上抱头求饶……最惨的是盲人按摩店老夫妻的女儿，她怕流氓伤到爸妈，自己扑在店门口，死死拉住卷帘门不让歹徒冲进去，结果被乱刀劈砍。她的背上中了数刀，右手肌腱和神经线被刀砍断……当晚，我们很多人去了医院，看望照顾受伤的人，病床拥挤，大家站在过道上群愤激昂，怒骂痛斥暴徒。让人心寒的是，接到报警赶来的公安仅是例行公事地取证、询问和记录，没有半分要立马去缉凶的意思，我们围住公安讨说法，他们不耐烦地敷衍推诿一番，很快撤走。盲人老夫妻带着孙女守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女儿做神经缝合手术，相拥哭泣。医生来催缴收费，他们钱不够，老人拉着小娃“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求医院缓几天再收。我们看得难受，纷纷掏钱，凑出七千多块先交了手术费。

　　有人打电话到电视台和报社，请记者来曝光，人倒是来了，拍照录像采访。他们虽然同情我们的遭遇，却无奈表示，如果要报道出来还得听领导的批准。我一听，知道没戏，正如张老头讲的，媒体不敢轻易播报这种给社会抹黑的事件。

　　我在走廊上转了一圈，心烦意乱，心里忽然冒出个狠主意。我问大家敢不敢上街游行示威，我们自己跟市民讲述被黑社会敲诈勒索，打砸伤人的事，向政府请愿，要求严惩凶手。我这念头相当冲动，当时是急无可耐，脑子发热了，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香港电视剧《大时代》，里面有男主角一家被黑社会迫害，无奈全家走上街头控诉的情景。大家先是诧异，议论纷纷，最后竟然同意，有几个人又出意见说，上街游行太霸道，会被警察驱赶，不如就在南河商铺广场上静坐，连夜制作些标语、展示牌，贴上流氓行凶后的照片作说明，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各种意见汇拢，大家商讨一番觉得可行，也许这样才能引起政府的关注，帮我们出头解决难题。

　　不知道我算不算这次请愿活动的发起人，但可以肯定的是，活动在今夜随机酝酿，第二天傍晚彻底爆发了，影响远超预期。事后，这次抗黑诉暴请愿活动，被定性为8.19群体事件，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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