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水 32

　　第一卷　浮水(32)

　　可惜走了大半年，我仍没有遇到心仪的男人，只是在地图上画出一道复杂迂回的线条：武汉，合肥，南京，镇江，杭州，上海，苏州，西安，郑州，济南，石家庄，天津，北京，沈阳，长春，哈尔滨……我一路向北，越走越北，一直去到东北最冷的漠河。黑夜茫长，快过年了，我这个原本最怕冷的南方女人竟然来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极村，穿着红包套一样的厚棉衣，包住耳朵、套上厚棉靴、棉手套，我兴奋地看到村民在江面上凿开坚冰，用丝网从冰窟窿里拽出一条条啪啪乱跳的鱼。

　　我留宿在一个农家客栈，木楞房的墙体全是用圆圆的松木垒起来，屋后的白桦树快被积雪压断了，大雪覆盖山林，凝实厚重，屋顶烟囱溢出袅袅轻烟，飘绕在冷冽的空气。太阳像小七一样非常懒，不发热，静静浮在空中……我顿时爱上了这里。店主是一对新婚夫妇，对人超级热情，将我的房间烧出最暖和的火炕，差点将我烤成鱼干。夜晚，我们躲在屋里煮一种名叫‘白鱼’的鱼，江水炖江鱼，男人在汤锅里加了很多奇怪的茅草一样的调料，鲜香气味透过铜锅盖冒了一屋子。北极村里有无数个‘北’字，用油漆涂写在树上，刻在石上，村里的木栅栏上写着：“找北，请您到漠河。”在这里，随意什么地方都在说是最北的，最北的邮局，最北的派出所，最北的购物中心，最北的小学，最北的乡政府……甚至，最北的厕所。这些标语看得我有些头晕，找不到北。

　　夜晚，我睡不安稳，听到风雪声停了，我穿上棉衣裹着被子到庭院中溜达，躺在松软的雪堆上看到满天星斗。璀璨的星星很冷噤，赫然挂在房顶，这么亮，这么近，真像天街。我呼出的热气变成冰雾，一条条飘曳着喷到星空，寒气像一根根细针刺在脸上，丝丝灼痛。我放弃在雪地上永远安睡的傻念头，挣扎着回到房间，用了一分钟才化开冻僵了的脸，眨眨眼睛，结满了冰晶的眼皮沉重而僵硬，我掏出镜子立刻看到自己美丽冻人。零下42度啊！这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低温，冷得淋漓尽致，透心彻骨。

　　我缠着男主人带我去雪林打猎，他犹豫再三没答应，推说林子里的雪有一人多深，陷进去立刻就冻成人肉冰棍。不过他最后带我去小山坡上滑雪，我们拉着自制的小木爬犁来到半山腰，气喘吁吁休息片刻，我跳上爬犁顺山下滑，雪雾飞溅耳边生风，刺激无比。

　　吃了一肚子的饺子，过了大年三十，住了一个多星期，我走了，心情平静。世界其实不大，只要你的心流浪的够远。我从最北转身向南，在哈尔滨爬上挤得死跳蚤的火车去了彩云之南，到丽江住了半年。我一路上站站、蹲蹲、坐坐，到北京转车时，两腿浮肿精神恍惚，拿着塞在裤裆里吸尿液的毛巾擦脸。在车站滞留半天后重新上车，我奇迹般地和两个妇女在车厢接头处找到一块空地，铺了塑料布，我将棉衣裤垫上，我们竟然能勉强侧着身躺下来，每隔一两个小时腾换一个人平躺，喝水，咀嚼干粮。在火车轰隆隆的声音中，我们慢慢歪在一起做梦，我睡在她们身上，头枕一对软和的大胸，热烘烘的，回想起鄂伦春族人非同一般的强悍。他们对我说：“天有多冷，人就应该有多硬朗，你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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