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今尘此生（完）
仁看着眼前紧闭的屋子，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样？还是不愿出来吗？”
折柳愁着一张脸：“小师弟已经这样一个月了，仁师叔您可得帮帮忙。”
“我能有什么办法。”仁无奈地道，“现在那些魔修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我还忙着呢，你去找你们师尊吧。”
“仁师叔，仁师叔。”折柳将人拦住，“您也知道，师尊受伤了，还在静养。”
“我是真的有很多事情，回头再说。”
折柳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担心小师弟想不开，万一入了魔，那可如何是好。
外面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映在杂乱的地上，冷风吹过时，宋春棠眼神动了动，而后很快归于平静，整个人窝在门槛上，像一块僵硬的化石。
漠河来时看见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站在屋檐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宋春棠就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植物，明明已经入春了，整个听风园却好像永远留在了那个冬日。
“小师弟。”漠河跳下屋檐，一步步走过去。
宋春棠却好像没有听见，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宋春棠。”漠河突然加重语气，“如果不是我，陈暗香不会死，你就不恨我？”
闻言，宋春棠抬眼瞥了漠河一眼，最后又冷漠地收回目光。
“滚。”他唇动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字。
安静了几息后，漠河又开口：“大师兄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宋春棠没有回他。
漠河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身，道：“仁师叔忙着处理事情，他托我转交给你一个东西，是大师兄的信。”
宋春棠突然抬头，眼中有些茫然。
漠河将信放在手边的枯树枝上，转身离开。
师兄的信？
宋春棠脑中一片空白，走上前，指尖触到信封前又止住。
一阵风吹过，信封滑落在他掌心。
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
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开头是小师弟三个字，娟秀的字迹仿佛师兄轻轻的口吻。他愣愣地看着，还没有继续看，眼泪已经模糊眼前，晶莹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晕湿了信纸。
“小师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经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我知道，其实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所以很抱歉，小师弟，请原谅我是一个胆小鬼，只是想象着你离去便让我无法承受。
如果可以的话，小师弟，请照顾一下我院子里的梅花，让它们像我一样陪伴在你身边。
还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活了两辈子。但是，不管前生还是今生，我都……喜欢你。所以，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第三世，那时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
几行字并不长，宋春棠一字一句地读下去，却废了好些力气，读完整张纸后，他将信纸贴着心口，无法呼吸地倚着树干滑落。
月色如霜洒了满地，似水流淌在他指尖，可他一伸手，却如梦幻影般破灭。
折柳欣喜地看着宋春棠走出听风园，却看着宋春棠将梅香苑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听风园。
他有些忐忑地问：“小师弟，这些东西全都搬进去，听风园会有些拥挤。”
“拥挤一些也好。”宋春棠道。
折柳也不再开口，只是他看着宋春棠将听风园里所有的树木全都拔走，换上了梅香苑的梅花。他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树，那都是一些难得的名贵树。
“小师弟……”折柳还想说些什么，被突然出现的云海拉走。
“你仁师叔那边缺人手，咱们过去帮忙。”
“可是小师弟……”折柳有些不放心地回头，那个拥挤的听风园衬得宋春棠越发孤单。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他去吧。”
当初遗留的魔修有很多，其他仙门都一致要将他们斩杀，可是苍松却力排众议，将没有害过人的魔修引到天灵宗和锦烟宫，其余的放逐到妄念海，终生不得出来。
如此，最初反对的仙门也都渐渐平息了声音。
宋春棠每日都悉心照料从梅香苑移植过来的梅树，可还是在秋天过去，冬风吹来的那一天，梅树忽地全部开始枯萎。
他慌了心神，请仁过来照看，却没有任何效果。他又跑了满天下，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救活这些树。
宋春棠抱着梅树，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垂落。
“师兄，师兄，你说过要陪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我不要你走，你说了要陪我的，我们，我们还有第三世。”
旁人看见了，都以为宋春棠疯了。
折柳想劝他，可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宋春棠抱着梅树睡了一夜，翌日醒来时，他惊喜地发现梅树停止了枯萎。
“师兄，师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口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师兄。
这段时间，最忙的人便是仁，他每天要配许多的药，有时会几天几夜不睡。一日，云海送药材到仁那边，一进门，先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你……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仁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平静地摸了摸发尾，道：“也许是这几日劳累了些。”
云海将药材放下，走到仁身边，突然抓住仁的手腕，掌心里的手腕细瘦得可怕，然后他便探查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
“你的灵力呢？”
仁抽回手，继续忙手里的东西。
“你说话。”
仁顿了顿，道：“天道面前，任何事情都是公平，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他面上没有笑，眼中却有一丝笑意，“何况，我是一个医者，有没有灵力对我而言无所谓。”
云海再问，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只好作罢，叹了一下：“从小你就是这样，我好像永远不懂你要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来年盛夏的时候，千机门新任门主周绕和凌小雅成婚了，天灵宗很多人去贺礼道贺。
帖子邀请了宋春棠，但宋春棠没有去，依旧守着他的听风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梅树没有再枯萎，但也从来没有开过花。
吞尘来过一次，只远远地看了眼，便匆匆转身离开。
冬至那一天，他收到了霖安的信件，信上说他父皇母后病重，要他回去一趟。他紧赶慢赶也没能赶上最后一面，只能最后抚摸一下冰凉的灵柩。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上问他陈暗香怎么没有一道来。
宋春棠红着双眼，缓缓摇头：“他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皇上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敢相信地继续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在这吗？他怎么可能会不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兄，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宋春棠只觉得乱得很，脑袋很沉，好像有很多声音在叫嚣，可身体又轻飘飘的，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被抽走了。
他不去管身后的声音，独自一人走在漫天飞舞的白纸素练中，他想，一个人走在这样凄冷的冬夜，实在太冷太苦。
他一个人来霖安，又一个人回天灵宗。
御剑停在听风园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匆匆跑出去。
他居然忘记了，师兄最喜欢吃的蛋黄酥还没有买。
赶到的时候，店铺大娘就要关门了，见到他时，便又拿出东西现做了一个。
“你和你家娘子感情一定很好，每月你都要给她买。”
宋春棠笑了一下，鼻尖通红。
“嗯，他很好。”
接过蛋黄酥时，宋春棠突然发现天空竟飘下来细细的小雪。
“快些回去吧，天色这么晚，别让你家娘子等着急了。”大娘催促他。
宋春棠将蛋黄酥揣在怀里，他站在园子外面，突然抬头看见探出园子的几根枝条。
梅花开了。
他心脏跳得很快，飞快地跑进去，衣摆如水浪翻动，眼前的景物既快速又缓慢地向后倒退。
最后来到庭前时，他看见最中间的一颗梅树下站着一个人，发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听见声音，那人仰头的目光缓缓移过来，仿佛隔着无尽时光洪浪与他遥遥相望。
宋春棠脑海里一片空白，第一个想到的是，还好蛋黄酥还是温热的，冷了就不好吃了。随后，他鼻子一酸，极力忍着眼泪，飞快地踏着软绵的雪跑过去。
雪落无声，连时间都变得很安静，仿佛初遇就在昨日。他用力拥住陈暗香，抵在树干上，惊乱一树梅花裹雪，纷纷扰扰地落在身侧。
“师兄。”
“我在。”
今尘此生，岁岁相守，再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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